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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居然是西魏皇帝元寶炬帶著宿衛軍虎豹騎奪回了潼關,慕容紹宗就更是嗟嘆不已。
一時僵持不下,雖占上風,暫時取勝,有大勝的可能,但獨孤信也不是虛有其名的,委實難以一舉滅之。想必西寇也知道了奪回潼關的消息,竟一時士氣大振。
慕容紹宗這裡沒有絕對優勢壓倒獨孤信,獨孤信也不可能馬上擊敗慕容紹宗。太子元欽得到了父親受重傷的消息,知道父親是為了奪回潼關彌補他之過才如此,他更是心急如焚地想立刻去潼關見父親。獨孤信也覺得再戰沒什麼意義,所以也就且戰且退地兵往潼關去了。
慕容紹宗這時也得知大將軍高澄在小關紮營,所以往小關而來。
黑暗裡見大隊人馬在東魏軍營門外,看樣子像是也剛剛到此的。火把明亮,慕容紹宗心裡一思量就知道,必是豫州刺史、司徒侯景無疑。他心裡對侯景這個人深為不恥,尤其是在這一躊戰中,侯景處處取巧,以己為重,時而進時而退,全不顧大局,這讓慕容紹宗心裡格外鄙夷。
可這個時候又不得不相見。
侯景是先來的,慕容紹宗後到。按官職又是一個上官,一個下屬,慕容紹宗不能不先主動見侯景。
大將軍高澄早就吩咐過,因此這時營門大開。疲敝的士卒自有安排,慕容紹宗在黑暗裡下了馬,正見到侯景在轅門之內的明亮之處,甚是不可一世的樣子,立刻就讓他心生反感。
侯景當然已經知道了慕容紹宗的人馬聽命而來。他此時立於轅門之內就是等著慕容紹宗來拜見。聽到有聲音稱呼“慕容行台”,目中餘光也瞥見了慕容紹宗,他卻一直假裝沒看見。
慕容紹宗把手裡的馬鞭遞給士卒,摘下兜鍪也遞了過去。他走過來時,沉重的甲冑發出金屬輕微碰撞和摩擦的聲音,聽起來很清晰。一直到他走到侯景眼前,侯景才仿佛剛意識過來,轉過身看著慕容紹宗。
在一個很長的瞬間,兩個人對視時誰都沒說話,暗中和對方較量。而這個很長的瞬間過去之後,侯景面上浮起笑意。慕容紹宗也喚了聲“見過侯司徒”,揖了揖,並不十分地恪守下官見上司的相見禮。
侯景的唇角略抖了抖。滿面假笑地安撫道,“慕容將軍甚是辛苦。”上司的架子擺得實足。
慕容紹宗穿著鎧甲,他也不能過分計較。
“高仲密這個逆賊,給我找盡了麻煩,幸好平復。”侯景大大咧咧地道,倒好像他才是高王或是大將軍,而且語氣里還有一種炫耀,像是在誇耀自己的收復河南之功勞。“紹宗馳援之功,我必不會忘。”侯景輕描淡寫地又誇讚了一句。
“豫州客氣。”慕容紹宗也就這四個字,然後便向內張望,顯然是不想留在這兒和侯景更多寒暄。他心情複雜,等著見大將軍高澄,自然無心在侯景身上。而且慕容紹宗這種態度毫不掩飾。
侯景隱入黑暗,陷在陰影里更讓人看不清楚他面上已是神色陰沉、目中含恨地盯著慕容紹宗。
這時蒼頭奴劉桃枝已經來傳令:大將軍請濮陽公和大行台入中軍大帳。
侯景有意遲緩一瞬。他是不想在慕容紹宗前面跛足而行。可是慕容紹宗卻根本連客氣一句都沒有就大步向中軍大帳走去。雖然侯景避免了跛足的難堪,但慕容紹宗的態度卻讓他更是心裡生出格外多的痛恨。
暫時無計可施之下,侯景也只能一瘸一拐地走在後面,向著中軍大帳的方向而去了。
士卒挑簾,慕容紹宗早先進去,侯景隨後。
大帳中燈火通明,大將軍高澄高坐在上,這時已經是神色平靜,從他表情里侯景什麼都沒看出來。
早在帳中的高岳和陳元康倒分立於兩側,瞧著門口。
上官下屬,分而見禮,一番亂鬨鬨下來,只有大將軍高澄高居在上頷首答禮不用起身,做手勢命坐。幾個人跪坐下來,唯有慕容紹宗不隨他人,走到正中,對著高澄單腿而跪,抱拳垂首,“下官疏失之罪,令西寇有機可趁,大將軍折損兵將,乞請大將軍降罪。”
慕容紹宗雖是請罪,但沒有怯懦之意,其勇於擔當倒讓人刮目相看。引得其餘三人都心思各異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打量,想明白其意圖。尤其侯景,咬牙不語。
高澄手裡還是握著那份帛書,汗津津的掌心裡,帛書又輕又軟,但在他心裡卻似有千鈞重。他也居高臨下地看著慕容紹宗。慕容紹宗這時倒更像是一身輕鬆,把難題拋給了別人。
中軍大帳里格外安靜,都等著高澄的反應。
高澄忽然一笑,“大行台雖然擅作主張,但不為己私,治西賊遊刃有餘,與我甚是有默契。一時的疏失,在所難免。視其所以、察其所由、觀其所安,子惠深知大行台之居心,豈能因西賊狡詐突變而見責於大行台?”
高澄說著便起身走過來,俯身親手把慕容紹宗扶起來。
別人還好,唯有侯景聽著高澄的話覺得句句刺心。
慕容紹宗本來是處處不得志之人,好不容易被高澄所用,一心想在大將軍面前放出本事來彰顯才華。誰知道被西魏皇帝元寶炬這拼死一搏壞了大事,反弄得里外都不是。
而大將軍居然不怪罪,還如此安慰,這在慕容紹宗是從來都沒有的事,頓時覺得胸中酸熱,恨不能甘腦塗地以報效大將軍。被扶著起身,又抱拳道,“大將軍不怪罪,紹宗願待罪以立功報大將軍寬佑之恩。”說著幾乎已經是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