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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字寫得大氣又精巧,再加上“蘭陵蕭氏”的落款,崔季舒早想到一個人。他相信高澄肯定也想到了。
其實崔季舒並不覺得意外。自從上次數年前隨高澄出使到建康他就看出來了:梁國天子佞佛,太子軟弱又混沌,太孫年紀小,溧陽公主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只知道詩詞樂舞的女郎了。
高澄把帛書握在手裡,“叔正爾與我同去。”說著就沿著馬道向下城牆的石梯處走去。
崔季舒趕緊跟上來。
長社城外,穎河邊上不遠的地方,溧陽公主蕭瓊琚盯著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水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蘭京講的,高澄是怎麼一腳把侯和踹到穎河裡,然後站在岸上看著,任其沉入河中淹死。她總覺得這個人不是她認識的高澄。
信武將軍羊鵾在稍遠的地方提馬漫步逡巡。他身後也看不到有別的侍衛。公主吩咐說人多反而容易引人注目,況且多幾十人、少幾十人也沒有什麼不同。
羊舜華先看到,遠處有人騎著馬向這邊而來。看方向應該就是從長社城出來的。等到近了看出來是兩騎,再近一些就能看清楚,正是高澄和崔季舒。
她倒有點驚訝。沒想到高澄來得這麼快,而且只有崔季舒跟著,沒有別人。
羊舜華慢慢走近還在盯著穎河想心事的蕭瓊琚身邊,輕聲低語提醒,“公主,魏國渤海王來了。”同時她仔細掃視高澄身後長社城的情景。
蕭瓊琚像是猛然驚醒,立刻轉身抬頭向遠處眺望。果然看到辮髮披散,身著袴褶的高澄正騎馬而來,轉眼就到了她眼前。
高澄也看到了穎河邊上的蕭瓊琚和羊舜華,兩個人為了不引人注目,都是男裝。只是春日晴好,天氣適宜,用不著再著狐裘了。
數年不見,這眼前正值青春年華的男子卻怎麼看都不是記憶里那個少年,不得不讓人感嘆時光易逝。少年時那種灑脫和狂放已經沒了蹤影,眼前人雖然還是傾國傾城的美顏,那雙綠眸子卻再也不是清澈見底的,幽深得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高澄走過來,直奔蕭瓊琚。
崔季舒早就止了步,停在他身後遠一些的地方。
蕭瓊琚倒沒猶豫,也迎上來。
羊舜華沒跟上來。她下意識地撫了撫腰裡。她今日是士子裝扮,沒有帶劍,但帶了匕首。那把從來不離身的匕首還是高澄所贈。
“渤海王見信即來,吾多謝大王。事關重要,不得不私下約見,大王見諒。”蕭瓊琚略略一拱手。
“公主既然說是要事,不妨直言,不必如此客氣。”高澄也一拱手。
蕭瓊琚轉過身向穎河邊走去。
高澄跟在她後面。然後走到她身邊,兩個人並肩慢行。
崔季舒遠遠望著,心裡頗有感嘆。怎麼都沒想到高澄和蕭氏有今日這樣的見面。
羊舜華看著兩個人從她身邊走過,一直走到了河邊沿岸的斜坡上又向下面走去。
蕭瓊琚止步轉過身來,“侯景的帛書里講渤海王凌逼功臣,陰害大將……”
“公主特約相見,不會是來質問我吧?”高澄打斷了她。“你都信以為真嗎?”
蕭瓊琚沒想到他這麼盛氣凌人,而且看得出來並不是有意的,想來是如此習慣了。她突然覺得,大魏天子說不定是怎麼受這權臣的輕慢。
元善見,她同時想起這個人。
看來侯景說高澄凌逼他,也不是完全沒有的事。
“渤海王怎麼如此不能容人?”蕭瓊琚極其不快道,“我何曾說過我相信侯景?從前渤海王和侯景的事是魏國家事,與梁國無關。我今日請王相見也不是為了管渤海王和侯景的恩怨。既然渤海王這麼不耐煩,便恕我直言:王殺了侯景之子,看樣子王是有意逼得侯景不得不叛魏國。如今侯景要降梁國,此人奸詭之徒,必成禍患,王就忍心看著此人遺害梁國嗎?”
高澄倒沒想到一個深閨女郎把他的心思看得這麼清楚。但聽她這麼說怎麼都覺得很刺心。最終還是耐著性子道,“公主說的不錯,此人奸詭之徒。前事已過,我也不想和公主解釋。但並不是我逼得他叛國,是他早生了叛國之心,我又如何能留住?殺他兒子倒是我無奈之中的任性了。公主要是覺得他將遺害,我倒不知道梁國難道真要收了這個魏的叛臣而奉其為重臣,加以高職嗎?梁若如此,想必是要取巧,又如何能責怪魏國?盟約尚在,七皇子湘東王就在鄴城,梁國卻要如此不管不顧地趨利而棄信,我又能如之奈何?還要受公主的遣責。公主究竟意欲何為?”
他語氣里滿是委屈。是啊,背盟的背盟,叛國的叛國……自從他父親獻武王高歡薨逝之後,獨木難支的滋味他是體會得夠多了。
蕭瓊琚盯著高澄那雙綠眸子一時心裡不知道如何是好。原本她是一腔怨責,覺得責任都在高澄身上。現在聽他這麼一辯解,又覺得責任其實不在高澄身上。
“渤海王誤解了我的意思……”她猶豫著說了一句。
“公主誤解我,我也不敢分辯,受的委屈多了,不在乎再多這些。”高澄好像有點賭氣。
蕭瓊琚心裡不舒服,倒不好勸他了,又覺得自己冤枉了他,歉疚得很。兩個人安靜了一刻,終於還是蕭瓊琚先問道,“事到如今,渤海王想怎麼辦?”她語氣緩和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