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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識過她潑辣,見識過她性烈,此刻她一示弱,高澄反倒心軟了。原本他也就是想逗弄她而已,看她這樣,反倒不忍了。再一用力將她拉進自己懷裡,隨口安慰道,“高仲密有什麼好?夫人何必為他傷心?若是夫人願意,我再將夫人另嫁高門如何?也免得將來跟著高仲密受牽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昌儀聽到他說“受牽連”的話,心裡一緊,但並沒有立刻問什麼,只是牢牢記在心裡。她拋下水晶杯,兩隻手臂摟住了高澄的脖頸,嚎啕而泣,泣不成聲道,“妾身只請大將軍放過我夫君,妾身便感恩不盡。”
李昌儀主動投懷送抱,高澄原本摟著她腰身的手臂反倒放鬆了,李昌儀也敏感地察覺了他情緒的變化,不敢再哭,從他懷裡脫身出來,看著高澄,氣息還未喘勻。高澄看她淚眼朦朦,發亂釵墮,不動聲色地問道,“若是我如夫人所請,夫人如何報答於我?”
李昌儀被他看得心頭狂跳不止,她當然知道他想要什麼。她不是下了不決心,只是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把握尺度才不至於讓他覺得她輕賤。
室內安靜下來,氣氛變得曖昧不明。
高澄把身子貼上來,他的唇幾乎要觸到她的面頰,他就此停下來,他鎮定得讓她害怕。
李昌儀不知所措地低下頭,氣息混亂。
高澄卻沒有了近一步的動作,似乎在等著她主動來接近他。李昌儀心裡亂得如同亂麻,無論如何都做不了決定。
高澄輕輕一笑,放開了李昌儀,喚了一聲,“叔正。”他聲音不大,崔季舒卻立刻走進來。
李昌儀還半倚在高澄懷裡,又驚又羞,她哪裡知道崔季舒對這樣的場面見怪不怪。她心跳如鼓地等著高澄做決定,如同站立在萬丈深淵的邊緣,隨時等著墜落下去。
“世子有何吩咐?”崔季舒笑看著高澄。
“我也累了,送夫人回府。”高澄大笑著吩咐道。
李昌儀原本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決定,竟沒想到大將軍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甚至心裡有一絲淡淡的失落。
“怎麼?夫人是不想回去了嗎?”高澄看李昌儀怔在那裡,淡淡問道。看似面露微笑,聲音里卻透著冰冷。
李昌儀這次倒是很好地把握住了時機,立刻起身一禮辭道,“妾告退。”然後緩緩退了出去。
日已向西,天色暗沉下來。崔季舒再次回到胡姬酒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不少時候。奇怪的是,酒肆還是沒有別人,也許這並不奇怪。胡姬一個人坐在剛才的坐處抱著琵琶隨意撥弄琴弦,便有動人心魂的樂聲傳出。這樂曲節奏快,音調變換也很豐富,聽得人心頭沉醉,崔季舒忽然生出了許多的豪情壯志。
胡姬一邊彈琵琶一邊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崔季舒,並未理睬他,又低下頭來聚精會神地彈奏,一副很愉悅、滿足的樣子。崔季舒也並未理會,向裡面高澄所在處走去。
等到崔季舒重回那間靜室,裡面已經滿是蒲桃酒特有的醇香氣味。他一眼便看到高澄望著窗外一動不動的背影。他還是坐在剛才的地方,背影看得崔季舒心裡沉甸甸的。
“世子……”崔季舒走過來,在高澄身邊坐下。
高澄轉過頭來,他面頰胭紅,酡顏似醉,原本雪白的肌膚像是染上了緋紅的胭脂,顯然已經有點微醺了。他伸出一隻手來,用手指輕輕撫摸那隻冰冷的水晶杯。水晶杯里還有幾絲殘酒,沉在杯底,顯得華麗又落寞。他的手指在杯身划過,感受著冰冷、光滑的觸感。
“世子怎麼一個人喝悶酒?”崔季舒不自覺地向門口處瞟了一眼,那種意思不言自明。
“崔叔正,你可曾背著我做過什麼?”高澄又自己動手將水晶杯中注滿了酒。
“叔正不敢。”崔季舒順口嘻笑道,“娘子是世子上心的人,叔正自然也不敢怠慢,一定要自己去護送娘子回府才好和世子復命。”
高澄放下手裡剛拿起來的水晶杯盯著崔季舒。原來他竟是自己去送李昌儀回府了,怪不得一去這麼久。“你說她若是回府見了高仲密會怎麼說?”高澄很有興致地問道。他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來他心裡在想什麼。
“她在府門口和臣辭別,說了幾句感念大將軍恩德的話就進去了。想必府里的人看到臣送她回去定會稟報高仲密,至於高仲密心裡會怎麼想,世子倒盡可以猜一猜。”崔季舒笑道。
李昌儀悍妒,連夫君身邊一個談禪講法的沙彌都不能容忍,想盡辦法離間,使高仲密殺之後快。這事高澄和崔季舒都知道。高仲密為了求娶李昌儀也算是費盡了周折,不惜得罪博陵崔氏,又間接得罪高澄。如果他以為高澄欲染指李昌儀,不知道會是如何反應?反正肯定不會很平靜。就算別人視如草芥,他也是視如珍寶,這裡面還有一個男人的顏面問題,何況李昌儀也絕不是草芥。
“高仲密的心思不難猜。”高澄微笑道,說著才又捧起水晶杯啜飲,神態一瞬間放鬆下來。“也用不著那麼劍拔弩張、虎視眈眈,我倒想看看他如何作為。”崔季舒見他成竹在胸的樣子,再想想高仲密,仿佛看到蟬得之美蔭方棲其身,而螳螂已執翳欲博之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