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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不必多禮,想必是有要事?”元寶炬瞧著宇文泰問道,沒注意到他身後的趙貴施禮後起身正盯著他。
“陛下。”宇文泰喚了一聲,卻沒有立刻說,似乎是在思索自己說的話合適不合適,但終於還是接著道,“金墉城不是久能堅守之處,臣所慮者唯有陛下安危,臣請陛下立刻更衣,趁夜色出城。臣可帶人先衝殺出城,引得高澄留意,拖延住東寇,驃騎將軍趙貴可帶兩萬騎兵誓死護衛陛下脫出重圍,殺回長安去。”
原來這就是他的主意?這就是他見了高澄回來的結果?元寶炬脫口問道,“驃騎將軍護衛孤回長安?兩萬騎兵也全都交給驃騎將軍?丞相身邊還有何人?丞相是要以身伺虎嗎?真要如此,孤還有何顏面做這個皇帝?孤的性命就真的比丞相的性命更重要嗎?”
元寶炬聲音餘音繞樑,他雙目通紅地盯著宇文泰。這倒讓宇文泰一時無語了,他沒想到元寶炬反應這麼激烈。趙貴更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在他心裡皇帝就是個軟弱性子,一點英武氣都沒有,沒想到在這個危難時候竟然還能如此有擔當。這讓趙貴也對元寶炬刮目相看了。
“陛下是長安之主,是大魏天子,陛下的性命自然比臣的性命更重要。有陛下在,大魏就在。如臣之人似同過江之鯽,並不難尋找,況今日廟堂之上已是人才濟濟,陛下親賢臣遠小人自然有一統兩魏、社稷中興的一天。”宇文泰說完不自覺地看一眼自己肩臂處。
剛才元寶炬扶他起來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放開他,便聽到他那樣一番話,元寶炬也不由自主地在手上用力,捏緊了他的手臂。宇文泰沒想到元寶炬看起來病弱,卻如此力大無比,連他都承受不了這樣的力度。
元寶炬也立刻敏感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放下手來,“如孤一般的宗室誰不能做大魏天子?但再到何處去尋找丞相這般的柱石之臣?別人豈能和丞相相比?若無丞相,斷無大魏今日。若今日大魏蒸蒸日上之時損了丞相,大魏豈能再有來日之兩魏一統、社稷中興?”元寶炬聲音幾至哽咽,殷殷相盼地瞧著宇文泰。
趙貴也不由自主地看著宇文泰,皇帝這番話真是說到他心坎兒里去了。但趙貴是個聰明人,並不在這個時候表明自己的態度。
“陛下,機不可失,可趁此時高澄無防備時殺出城去,若是耽誤了怕就失了良機。”宇文泰苦勸道。
元寶炬盯著宇文泰沉默了。“好……好……好……”忽然他後退了幾步,仍然盯著宇文泰卻向殿角侍立的宦官大聲喚道,“來人,服侍孤更衣。”
宇文泰心裡暗鬆了口氣,他知道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說服元寶炬了。
趙貴心裡卻疑惑皇帝怎麼忽然又答應了?
宦官捧衣上前,是尋常的袍服,以避免天子服飾過於顯眼。元寶炬看了一眼宦官手上的衣袍,忽然抬手掀翻,厲聲喝道,“孤豈能做此裝扮?去拿鎧甲來,孤也是鮮卑男子,絕不做遇險脫逃之人。”
那個宦官從未見皇帝如此意氣豐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便瞧著宇文泰。宇文泰正要再勸,忽聽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宇文泰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與趙貴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殿門突然被推開了。
“丞相!東寇開始攻城了。”一個聲音從殿門處傳進來,接著便看到一個偏將模樣的人衝進來。
“敵可攻,我可守,有什麼可驚惶的?!”宇文泰大聲喝道。
“于謹將軍已經送出消息,李弼將軍、李虎將軍即日便到。內有天子和丞相坐鎮,外有重兵馳援,再有驚惶失措亂了軍心者,我必斬之!”趙貴已經大步向殿門處走去。他是驃騎將軍,況從來做事果斷不念私情,那個偏將立刻被震懾住了。聽趙貴說有援軍,心裡也鎮定下來。
“快給陛下更衣!”宇文泰轉身搜尋剛才那個捧衣的宦官。
那宦官這時答應著急趨至前,手裡捧的卻不是剛才的袍服。也真難為他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真的就不知從何處找來了鎧甲。
宇文泰本來想說什麼,但是欲言又止。想想也覺得元寶炬穿了鎧甲也許更容易讓人混淆而認不出來。
元寶炬自己動手去冠脫衣,將天子服飾隨手丟於地上,毫不憐惜,不一會兒的功夫便也戴上了兜鍪,穿上了明光鎧,這一瞬間就好像變了一個人,英武氣實足,不像是剛才那個病弱天子了。
“孤的性命不足惜,丞相保重。”元寶炬盯著宇文泰,目中灼灼。
“臣必以性命護衛陛下。”宇文泰也盯著他,無多言只說了這一句。
外面的廝殺聲越來越大了,金墉城破就在今日。兩個人在這難得的一刻最後又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今日過後,誰存誰亡,這是誰都無法預料的事。也許此刻就是訣別。
“她還好嗎?丞相可曾去看過她?”元寶炬打破了這沉默,忽然問道。他說的這個“她”是誰,他和宇文泰都心如明鏡。
“陛下不該再問她。”宇文泰面不變色地道,但聲音卻冷下來。
“丞相真的如此狠心?”元寶炬墮下淚來,廢后以後,他再也沒有向宇文泰問過月娥的消息,也沒向任何人問過。如今生死關頭,這是他唯一關心的事,宇文泰卻連他最後一點心愿都不願意滿足。“如果孤能活著回長安,絕不再問。但若是孤身死此地,來日她離世時,還請丞相將我與她合葬於一穴之內,我夫婦必感丞相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