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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積雪皚皚,白亮得晃人眼睛,陽光實在是太好了。空氣被過濾得清新甜潤,呼吸起來極其舒服。冷是很冷,可又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元仲華倚欄遠眺,園子裡全被白雪遮蓋。湖面結冰,如同玉質。女貞樹四季常綠,只是到了冬天有一層灰濛濛的黯淡覆蓋,枝葉不似夏天那麼鮮亮。這時連女貞樹也被白雪掩蓋了。
園子裡遠遠近近的亭台樓榭原本都金碧輝煌,這時也只是微露檐角、窗欞圍欄處尚是彩繪。都變成了瑤圃瓊樓,神仙府第,也不過如此了吧。
園子裡原本是沒有人的。元仲華神思縹緲之間心思早已經飄遠了。猛然突覺眼前一晃,有什麼金光閃閃的東西在面前一閃而過。接著圍欄外距她身前不遠處的女貞樹上就落下一件黑色的物件,“噗”的一聲掉落在樹下的積雪中,聽起來聲音軟軟的。隨著這物件掉落,樹枝上的積雪也跟著灑落如粉。
元仲華完全被驚醒過來,沒見到有人影,她一時有點失神,心跳得厲害。
阿孌走過來,略有警惕。
兩旁及身後的奴婢竊竊私議,倒好像知道什麼。
元仲華身邊,被抱著的菩提和阿肅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看著那女貞樹下掉落的東西。
這時一個身健體碩的奴婢跑過來,拾起那件東西。原來竟是一隻死鴉,個頭很大,全身烏黑。那奴婢在樹下找了找,又從雪裡拾出一枚金丸。這奴婢完全沒有理會就站在聯廊里的世子妃。
聯廊里看到了,人人咋舌,在大將軍府里還人來沒有人敢對世妃如此不敬。
元仲華也看出來了,這奴婢是柔然人。是王妃郁久閭氏身邊的,是從柔然帶來的。可能是不懂府里的規矩,也可能是懂,但就是不遵規矩行事。柔然人的性子一向如此。連高王和大將軍對朔方郡公還有世子都沒辦法,更何況是她。
“世子妃終於肯出來了?”一個清脆極了的聲音傳來,語氣里略有點嘲笑。雖然是微嘲,但並不讓人覺得討厭。
月光已經出現在元仲華的視野里。她走過來,站在院子中、聯廊外的雪地上。月光只穿著袴褶,辮髮披散,手裡拿著射彈的弓,這是她常不離手的。那奴婢撿了死鴉和金丸後又跑回來,月光看也沒看一眼,只抬頭盯著聯廊里的元仲華。
“王妃安好。”元仲華神色恢復了,淡淡回了她一句。她有點失望。她不喜歡這時候被打擾,也不喜歡月光這種嘲笑的語氣。她是大將軍府里的主母,就算她如何,和別人有什麼關係?就算她喜歡安靜,喜歡在屋子裡不出來,月光也沒有任何理由來嘲笑她?
只是元仲華的脾氣,對不相干的人一向平淡,不理她也就是了。
兩個人雖然年紀差不多,但身份上說起來卻是長輩和晚輩的婆媳,元仲華淡然問安,以盡其禮。心裡對月光說不上來有太多的好惡。
自從大將軍高澄出征以後,王妃郁久閭氏沒有回晉陽,也沒在渤海王府居住,就一直留在大將軍府里。這讓元仲華覺得很不習慣。她從小就知道婁妃是婆母,忽然換了一個人,還是個和自己年齡相近的異族公主,她實在難以變換過來心情。
好在夫君高澄說過,不必她格外侍奉,只別理她就是了。這數月以來,元仲華自然是忙碌小郎君,也並沒有和月光太多見面。不知怎麼今天在這兒遇上了。聽月光的語氣說起來,她恐怕是不能一冬天都安於室內的,那也就不奇怪了。
元仲華從聯廊里走出來。阿孌跟在身後,這下傅母抱著兩個小郎君,還有奴婢們,全都一起跟在後面從聯廊里走出來。
月光站在那兒沒動,看著這一行人走到她近前。她從小就習慣了,從來不會去遷就、取悅別人。她手裡還握著金丸把玩,一天到晚在院子裡射鴉、射雀,她也實在是厭煩了。
“大將軍府里的鴉雀可真不少,一天到晚都射不盡,世子妃也不嫌聒噪。”月光依舊是半嘲諷半玩笑的語氣。總覺得她話里別有所指。
偏這時龜茲琵琶的聲音傳來,兩個人都不約而同遁聲望了一眼,又都同時把目光收了回來。
“王妃若是嫌聒噪,儘管去射。妾倒沒留意。”元仲華心裡有事,又不太願意多和月光說話,她草草回她,語氣里淡淡的,顯然是心思不在這兒。
月光全然和她不同,很有興趣地瞧著元仲華。她總記起來她成婚那日,敲元仲華誕育,高澄當時的急切,還有心思都在她身上的那種關注,讓月光覺又好奇,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羨慕感。王妃又算得了什麼呢?
“世子妃的心思怎麼會在這兒?早就飛到河南郡去了吧?”月光笑道。
元仲華聽這話漲紅了臉。沒想到異族偏邦的女郎說話這麼無遮無擋。她又沒辦法和她一樣用這樣的話調笑她,反擊她。
月光身後的幾個柔然奴婢忽然竊竊私語起來,然後不知禮地笑起來,眼睛都瞧著元仲華。雖未指指點點,也夠讓人難堪。她們顯然也是明白了主母話里的意思。
阿孌在一邊聽到王妃郁久閭氏的話,她也不便公然駁斥王妃,只能提醒道,“世子妃,時辰差不多了,該入宮了。”這是在提醒元仲華。
元仲華也欲辭去,瞧著月光道,“今日宮宴,王妃還不入宮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