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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從宮門到太極殿東堂,雖不是急雨,但是雨點子又大又重,砸到人身上極疼痛。等到了東堂把高澄的衣服也打得半濕。本就病容微露,這下更顯狼狽。崔季舒和陳元康已經在東堂的殿門口等候,但是于謹、斛斯椿、王思政等人一個也沒來。顯然是根本不把高澄放在眼裡。
東堂其實就是太極殿的東側殿。高澄剛剛上了殿前玉階,走到殿外檐下,疾雨突至。一剎時大雨如瓢潑一般,高澄再往外面看時雨幕里什麼都看不清楚,地上不一刻便有了積水,還時不時地被落地的急雨打得全是水泡。看看候命的崔季舒和陳元康,高澄忽然心裡一動。天子之權柄並不是權臣所能代替的,沒有天子之命自己的號令根本就無人肯聽。即便是父親,身授王爵,成了輔政的大丞相,若是天子將其免職也一樣無人肯再聽命。除非……一個念頭忽現,他如遭電擊般渾身一震顫,卻在自己心裡大膽地把這個念頭展現出來:除非他就是天子。
高澄忽然目如利劍地看了一眼崔季舒和陳元康。
崔季舒和陳元康也正看著世子,等他決斷。忽然看到高澄這樣犀利如劍的眼神都覺心頭一冷,不明白世子是什麼意思。崔季舒和世子是總角之交,從來便是高澄心腹,竟也不能知道此刻世子心裡的想法。他只知道這位郎主縱然還年少,但已經城府深沉,謀略非淺了。
陳元康和世子算起來也是至交,且向來忠心不二。陳元康在心裡一直對高澄有一種受其知遇之恩必當湧泉相報的想法。高澄一直尊稱其為兄,得遇知己之主,結為兄弟之義,陳元康深知自己對於大魏天子來說未必是忠臣,但是對於世子高澄來說必定是忠友。
就在崔、陳二人各想心事的時候,高澄已經暗自里調息鎮定。崔季舒和陳元康就最佩服世子這種越臨大事越有靜氣的氣度。高澄轉過身去看看幾尺之外的雨幕,再看遠處,忽覺天邊似乎露出些亮色來,看來終是會雨過天晴。
他再慢慢轉過身來,掃視了一眼崔季舒和陳元康,饒有味道地問道,“至尊真是有閒情逸志,這個時候尚且醉心丹藥,拓跋氏的江山社稷還比不上丹藥嗎?”這話既像是個問題,又像是一種提示。其實他心裡也有疑問,皇帝元修以不得實權一直鬱鬱寡歡。高澄心裡也知道元修是盤馬彎弓、雄心壯志的鮮卑男子,這次怎麼這麼大事竟都全然不顧了?
崔季舒想了想,忽然道,“主上從翠雲峰迴來以後,近日裡頗多親近皇后殿下。”崔季舒以黃門侍郎之職對內闈的事還是比較清楚。況且他也覺得這是好事。
高澄心裡也一喜。他也明白這位至尊在長姊心裡的地位。如果阿姊因此而脾氣和順了,想必也不會再對自己那麼不冷不熱,以至於被別人占了先機。這是他心裡另一重不能與人言的顧慮。
但是他並沒有就著這個話題往下討論,倒看了一眼陳元康,淡淡問道,“梁國皇帝佞佛,想必也和我們的至尊一樣,無心於政事,怎麼忽然想起來興兵犯境?莫不是誤傳?”
這話詐一聽起來好像兒戲,但是陳元康是極聰明的人,立刻聽出了世子話里的深意。還是極謹慎地想了想方回道,“勿論真假,總是小心些沒錯。況且此次梁國統兵的平南將軍蘭欽有拔蕭城、破彭城之勇。”
這說的就是孝莊帝元子攸時候的事,高澄彼時雖年幼,但也記得。陳元康又道,“蘭欽此次攜子蘭京出征,其子號稱謀略過人,又勇武不可擋,世子還是小心些。”
高澄忽然笑道,“有何懼哉,我若上陣,必擒之,令其為皰廚以事奉終日。”
崔季舒有意看了一眼高澄。心裡暗想,世子心機深沉,從來不說這樣沒深沒淺的話。
高澄又笑道,“即如此,主上不急,我等也不必著急,散了吧。”
雨已經停了,天氣恢復如常。太陽出來了,一時卻沒那麼炎熱,還是頗為涼爽。這時東堂殿外檐下的三個人居然看見遠遠地斛斯椿、于謹、王思政三個人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侍中斛斯椿在先,大模大樣。閣內大都督于謹在斛斯椿之後,一副閒暇不關我事的表情。掌管宿衛軍的中軍將軍王思政則半垂首地跟著前面的兩個人,完全是不關己事不開口的狀態。
高澄本來心裡還惦記著剛才崔季舒的話,想去椒房殿拜見皇后,這時也暫且拋到一邊,立於檐下等著這三個人走過來。
斛斯椿已經率先走到殿前玉階下。他抬頭看看高高在上的檐下三人,顯然為首的高澄並沒有要走下來的意思。況檐下狹窄,他也不能再上去,只得仰視著同為侍中、共掌機要卻明顯高他一等的高澄道,“高侍中在這兒做什麼?”語氣里滿是不屑和嘲諷。大概斛斯椿是朝中為數不多敢這麼明目障膽就不把高澄放在眼裡的人。
高澄一怔,沒想到斛斯椿這麼直白地態度冷倨,緩了緩才道,“奉主上之命,請諸位到東堂議事。敵國犯境,兵貴神速,斛斯侍中何故來遲?”語氣里是掩不住的責備。
斛斯椿卻譏笑道,“主上是有口諭命我與大都督于謹、王思政將軍三人商議出兵的事,但並未提及高侍中。高侍中何故又在此掣肘國事?”
高澄沒說話,皺了眉頭,他慢慢轉過身來,看了看崔季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