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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子如一向擅言辭,把侯景問得目瞪口呆。反是他成了傳流言之人,更被司馬子如放到了有意和大將軍做對的名義之下。侯景真是恨在心頭,表面上又不得不破啼為笑。
“遵業兄真是妙人也。”侯景再次扯著司馬子如的大袖又擦了一次鼻涕口水,大笑道,“解了阿勒泰心中之惑,如此便可無憂矣。”他擦夠了,收了笑,又盯著司馬子如很認真地再問道,“高王真無恙乎?”
司馬子如一副不屑再答的樣子,“皇后有孕,聽說婁夫人要入宮陪伴皇后。這麼大的喜事,高王豈能不來?君不知太保孫騰已赴晉陽?便是天子詔命其去晉陽見機行事。若是高王的足傷稍有所愈便要護送高王來鄴城。”
司馬子如說得雲裡霧裡,侯景也聽得將信將疑。但他忽然想到,若論親近關係,司馬子如比起孫騰來更得高歡親近。高歡若真有性命之虞,豈能不召喚司馬子如去晉陽?
此外,不只是世子高澄,連太原公高洋這個閒人也並沒有去晉陽。也許高歡真的無大礙?他先暫時鬆了口氣。
那邊典儀已盡。扮演方相氏之人走上前來,將手裡的戈與盾交與宦官接了,又在宦官的輔助下費力地將頭上的面具摘解下來。那慘白的一張假面摘掉,原來是黃門侍郎崔季舒。
面具去掉,他原本只用一隻銀簪挽著的髮髻就有些凌亂。可能因為摘戴面具被蹭到,也能是因為剛才表演太賣力,髮髻雖勉強束著,但已經是毛髮亂飛。一張又白又胖的臉上像是撲了一層胭脂,透著粉紅,只額頭上全都是汗,像是被水洗過似的。
崔季舒走到皇帝面前跪下來,叩拜之後仍然氣息未定。“臣黃門侍郎崔季舒,恭賀主上去除邪佞,邦國安定,宗祧承嗣之喜。”
元善見心情相當不錯,走上前來,竟親手把崔季舒扶起來,大笑道,“崔侍郎辛苦了。”他拉著崔季舒的手不放,仔細瞧崔季舒的臉又笑道,“侍郎真是好顏色。”他又轉頭瞟了一眼一側的高澄,再轉過頭來向崔季舒笑道,“確與大將軍相得益彰。”
這話裡有話的玩笑話讓剛剛還喧鬧參天的闊大廣場上安靜下來。儺儀的那種悲壯感這時也被一掃而空。這樣的話原本就不該元善見說。就是說也不該這個時候說。而且天子從前並不如此,向來小心謹慎,這一次實在是有點出乎人意料。
元善見挑釁般看著高澄,像是有意要用這種玩笑刺激高澄。似乎在等著高澄大怒。不只元善見,暗地裡不知道多少人在等著看高澄的態度。
崔季舒也覺得尷尬了,有點不安地看著高澄。
高澄慢慢轉過身來對著元善見。
兩個人同樣隔著遮面的五彩玉旒看著對方。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這一刻其實沒有很長,但又像是很長。這一刻不只因為冷,還因為緊張,空氣如同凝固不動。
高澄忽然笑起來,五彩玉旒隨之晃動,他那雙綠寶石般的眸子目光閃現時動人心魄。“陛下如此玩笑臣不敢應。臣沒有龍陽之癖。”他突然盯著元善見走上一步。然後又慢慢地一步一步走過來,一直走到元善見面前,與他對立。兩個人的距離只在盈尺之間。
“臣就是有斷袖之愛也不會要崔侍郎這樣的痴肥之人。”他聲音低沉,只有近前的人能聽見。
廣場上還侍立著的臣子們都眼睜睜地看著皇帝和大將軍。知道他們在竊竊私語,可又什麼都聽不見,全都好奇地張望。
“陛下顏色傾城,不是勝過崔侍郎無數倍?臣真要有此愛也當愛陛下,不會是崔侍郎。”高澄比元善見身量高,略低頭,在他耳邊低聲笑道。
元善見頓時變了臉色,放開了崔季舒的手。
臣子們只看到剛是皇帝笑,大將軍嗔。現在又看到情勢完全翻轉,變成了大將軍笑,皇帝嗔。一瞬間都在心裡起了無數的猜測心思。
元善見卻很快就緩過來,掃一眼群臣,又向高澄笑道,“是孤說錯了。連梁史都知道大將軍的寡人之疾。大將軍不喜男子,只愛女色,孤聽說全天下無人不知大將軍此好。”
高澄沒說話,只是像聽見了又像沒聽見地掃視廣場上的群臣,然後向元善見笑道,“陛下,臣子們立於此處良久,天氣寒冷,請陛下恤憐年老之臣,大儺之儀就此散了吧?昭陽殿的宮宴也是時辰了。”
元善見攜了高澄繞著太極殿的白玉月台向殿後走去,昭陽殿就在太極殿後身。一邊走一邊笑道,“大將軍也勞累了。”他與高澄相挽,看看高澄又笑道,“從高仲密據虎牢而叛,大將軍率軍平叛,又西至潼關,不只平了叛賊,更收復所失關隘,誅了西賊皇帝,滅盡宇文黑獺六軍,這是不世之功。大將軍是大魏擎天柱石,孤的股肱之臣。只是這不世之功孤不知如何頒賞以謝大將軍。更見大將軍自歸鄴城後總是悶悶不樂,心事重重,不知道大將軍有什麼心事?孤或可為大將軍一解。孤聽說高王有恙,往年大儺之儀總是高王在孤之側,今日一旦不見高王,孤心裡甚是惦念。難道大將軍也是為此?”
“臣只是奔波勞碌。”高澄由著元善見攜著,只淡淡答了他一句。言多必失的道理他自然明白。過多解釋更讓人見疑,不如什麼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