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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世子傷處未愈,又連著數日騎馬趕路甚是疲憊,陳元康沒敢完全放手。高澄卻一把推開了他,向著元善見走過去。陳元康已經看出來世子脾氣不善,更是跟在他身後不敢離開。
元善見自然沒有迎上來,止步駐立,看著高澄一步一步走近他。高澄是個脾氣隨意、任性的人。這時邪火上躥,刻意不願再掩飾。從潼關之敗到沙苑之敗,包括與宇文黑獺爭鬥中的種種負氣處,此時全都湧上心頭。還有懲貪瀆時的為難,所受的委屈,以及元善見和濟北王元徽等宗室瞞著他相算計的一樁一件,也全都清清楚楚地出現在腦子裡。
元善見看到高澄明顯是滿目的不痛快,知道他已經有了怒意,但是他並不在乎,甚至想看看這個無法無天的高王世子是否真的敢逆天而行。如果真是如此,那倒好辦了,多行不義,將自及,這是他自己失了天意,就怪不得別人。
高澄越走越快。
“世子!”陳元康覺得不妙,在他身後低聲喚道。
高澄充耳不聞。
陳元康只有趕緊跟上來。
高澄已經走到了皇帝元善見的面前。連他身後的陳元康都看到了皇帝白衣素服,口角噙笑的樣子。此刻的元善見活脫脫是個儒雅倜儻的世家公子,更反襯得高澄衣衫破爛、憔悴、狼狽。
然而等到高澄在元善見面前止步的時候,他還是冷靜下來了。不管怎麼說,他是大魏天子,而他只是臣子,他不能對他如何。何況他還是世子妃元仲華的兄長。
高澄心裡一瞬間頹喪到了極點,只能盡力壓抑著道,“陛下微服迎於郊野,臣澄感恩不盡。”說完這句,他忽然揚起眸子直視元善見,一霎時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在邙山古墓中見到的,那個如鬼魅般的元善見,心裡的恨意差點就要爆發。
元善見也沒想到高澄敢忽然抬頭看他,而且他並沒有向他拜稽首,以盡君臣之禮。那雙綠寶石般的眸子裡毫不掩飾的不快難道是該給他看的嗎?他不是大魏的皇帝嗎?就是他的父親高王也要比他謙恭得多。
“臣澄有傷在身,不便行禮。既然陛下如此體貼臣心,親迎於野,想必也不會和臣計較這些細微小事吧?”高澄實在是壓抑不住了,把心裡的不快、不滿用勉強還算是恭謹的語氣表現出來。
他竟然連君臣大禮都不在乎了?!
元善見也不痛快了,面色驟變。
“大將軍此言差矣,在大將軍心裡君臣名份是細微小事嗎?”中常侍林興仁看到主上面色不悅,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好專和高澄計較此事,他便當仁不讓地開始教訓高澄。
林興仁原以為高澄兵敗必自愧,沒想到還敢這麼挑釁。他自以為是高澄失禮,必不敢反抗,所以格外理直氣壯,想著這是個打消大將軍跋扈氣焰的好機會。
高澄睨了林興仁一眼,目光極冷。竟然是個閹豎站在這兒和他說三道四,滿口君臣之儀。他早就看這個林興仁不順眼,心裡也明白他做過什麼事,只不過還不想以一個郎主的身份特意去處置一個閹人,恐怕有失身份。
“內宦既知君臣之儀,難道不知上下尊卑?”陳元康上前一步厲聲向林興仁喝問道。他知道世子心裡的恨,也知道世子不便公然降低身份以教訓林興仁。這個齷齪之人他也恨不得能除之後快。
高澄沒有制止陳元康,又把目光掃回到元善見臉上。
元善見也冷冷相對,瞟了一眼陳元康,又看著高澄問道,“大將軍看來確是傷得不輕,大將軍部屬連孤的中常侍都敢教訓,想必也是因為大將軍心中不把孤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吧?”
上行下效,元善見覺得就是因為高澄失禮。從前他是不敢這麼任自己發泄胸中不滿的。可還不是越縱容他,他就越跋扈?!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臣的部屬目中有無天子,那要看天子視臣子為何人。”高澄逞利舌以反擊。他本來不是個御人以口給的人,但邪火既發,他也實在是忍不住了。何況他心裡原本也確實並沒有把元善見這個天子放在眼裡。
“大將軍說的不錯,君視臣如何,臣便還之以君。孤為皇帝,也要看臣子盡沒盡為臣之道,才能知道該視之如手足,還是視之如土芥。”他盯著陳元康,“大將軍有傷在身,爾也有傷在身嗎?”
陳元康這才猛然發現,剛才實在太緊張,只專注於世子,他自己都忘給皇帝跪拜行君臣之禮了,連他後面的跟著的人全都如此。竟因為他一時失儀,讓皇帝覺得大將軍擁兵自重,不把天子放在眼裡。
陳元康聽皇帝質問大驚失色,此時補行稽首跪拜禮,他身後的人自然也都照做。
高澄沒說話看著元善見。
元善見找回一點面子,顏色稍霽。
偏是林興仁又多嘴一句,“大將軍不能耶,不想耶?”他自以為陳元康等已屈之於禮,高澄看起來明顯是自找不快,更不能縱容了他。
如果林興仁不說這句話,可能事情就此止住。偏他多嘴生事,高澄好不容易壓住的邪火再也壓不下去了,他的不痛快總要找個宣洩的出口,連這個閹人都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觸怒他,他立刻便爆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