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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娜寧見兒子日益愈加不好,命人去告訴長史,請太醫令來給阿肅瞧一瞧。這中間又要經過幾層的人,個個見康姬不得寵,阿肅是庶子,便都不理會。若要換做是菩提的事,估計早就把太醫令請來了。
這種事元仲華在廢立風波中離府的時候也是略嘗過滋味的,立刻就明白了,當即令人去請太醫令來。並吩咐,以後不管哪個小郎君和小娘子生了病,都要立刻去請太醫令來診治,不用特別回稟。
康娜寧原本的心思,自覺自己是高澄的妻子,並不認為有妻、妾之別。在這府里日子長了,她人又聰明,便把宦門中內宅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況她不會迎合爭寵,漸漸境遇每況愈下。
平時冷清倒也罷了,真正遇到難處時才懂得高低之別。這時主母竟如此慈心,便覺得元仲華悲憫,心裡方有了願親近之感。
元仲華從前因為高澄從建康回來時突然帶了一個異域粟特人做妾室,況已經有了身孕,難免心裡不高興。正因為如此,高澄才對康娜寧每每冷落。當然也因為高澄自己和康娜寧合不來,不喜歡康娜寧。
康娜寧一來府里就有身孕,元仲華那時也有身孕,雖不喜歡她,但作為主母又覺得該盡力照顧,況且元仲華心裡從未長久記恨過一人,對康娜寧自然也如此。兩人同時生育之後,各得一子,元仲華的心思被菩提占去,看阿肅也是同樣,對康娜寧的不喜之意也就漸漸變淡沒有了。
阿肅似乎這時心裡明白已不必再擔心,居然在元仲華懷裡睡著了。阿孌剛才就看出來元仲華已經不太對,想阿肅小郎君生得白胖,睡著了還這麼抱著實在是太累,便將大床里側騰開,鋪設好了,正好把小郎君放下來讓他好好睡。
元仲華自己不知道,她就是剛才擔心夫君高澄,乍然從暖和的屋子裡出去,熱身子被冷風一次,寒氣浸體,此時已經要發作起來了,還以為是深夜不眠有些倦怠了。
康娜寧又不敢回去,生怕太醫令來了又出了岔子。況心裡也奇怪,阿肅只有在公主這裡才睡得安穩,之前已經數日不曾好好安睡了。
只有阿孌心裡擔心元仲華,想著等太醫令來了,也給元仲華診診脈。
夜色暗沉,越到了接近黎明時越黑暗起來。
一晚上燈火如晝人來人往的高仲密府第里總算是安靜了。
內宅里,主母院落中,奴婢都被苦葉遣出。只有她一個人在屋子裡候傳。只是畢竟隔著羅帳,她也不知道內寢之中是什麼情形。
這一夜,苦葉一點睡意也沒有,心裡七上八下也根本不敢睡著。好在羅帳中並沒有任何異常響動。
剛開始雖有幾句喁喁絮語,聽不太真切,但很快就沒有什麼說話聲了。苦葉不敢進去,貼近了細聽,居然在萬籟俱寂之中聽到了悠長的呼吸聲,像是大將軍睡著了。
如此一來可以放心。可奇怪的是,主母也不曾出來。
其實苦葉仔細一想,心裡也就明白了。
自從中皇山之後,再到後來酒肆偶遇。還有後來大將軍不知道的事,為什麼酒肆關閉,胡姬被逐?一來也是因為當時小娘子嫌胡姬知道了她被大將軍戲弄這樣的秘事;二來便是主母現在自己心裡都未必想明白的心思。這重心思,苦葉現在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主母是個心機精明的人,反倒重重心思羈絆,更不容易明白自己的心了。
李昌儀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時睡著的。等她突然驚醒的時候四周依然漆黑一片,幾乎一點聲音也沒有。她一直都沒有睡安穩,甚至還做了噩夢。一會兒是夫君高慎被擒獲,大將軍高澄在大笑;一會兒又是她自己被追殺,高澄還是在旁觀大笑。
不,是有聲音的。李昌儀靜下心來聽到高澄的呼吸聲。她原本是跪坐在榻前的,她總不能公然與他同榻而眠。而她自己都沒弄清楚,她怎麼會留在內寢中一直守著他。
因為睡得久了,身子麻木,李昌儀站起身來。她瞟了一眼榻上酣睡的高澄,他居然睡得那麼安穩。不知不覺中,便身子一偏坐在了榻上。高澄身上的被子只齊胸蓋著。那件染了血的中衣已經脫掉了,他的肩、頸處都是裸露的。
他閉著眼睛,夢得深沉,可曾知道她在看著他?隨著呼吸,他的睫毛微微顫動,李昌儀覺得他這樣子格外動人。記起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小男孩,雖然容顏傾國,但當時因為曾落馬而衣裳骯髒,又是一副頑皮無賴的行徑,和現在比起起來簡直判若兩個。
這時躺在榻上的男人,已經完全是個青年男子,不再是個小男孩了。他變得心思精明,頗有城府。或許他原本就如此,或許他是刻意這樣對她的。李昌儀自己也迷惑了。
她突然很想伸手去撫摸他的肌膚,輕輕摸一摸他傷處包紮的地方。但是她忍住了。她是名門貴女出身,還是高刺史的夫人,她甚至還是他的叔祖母……或者,都不是因為這些。
是因為她心裡非常清楚明白,她是絕不能沾惹他的。她沒有力量去控制這一切,他也並不會以真心待她,最後她終將會身敗名裂,一無所有,連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也都會失去。
突然安靜之中傳來了說話聲,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李昌儀沒往心裡去,因為她聽到了苦葉走出去的聲音。就算有什麼事,苦葉也自然會去打理,用不著她去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