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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不快匯集心頭。從廣陵到建康,從建康宮到黑龍湖行宮到同泰寺。南梁皇帝到太子再到羊侃這些重臣武將,有哪一個是真心為了兩國交好而真正和他談盟約的?不是明里一套、暗裡一套就是乾脆動了殺戮之心。
高澄怒從心頭起,趁著酒勁終於高高揚起手裡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黑馬背臀上。他找到了情緒渲瀉的出口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沒命地下手狠抽著坐騎。在這種發泄中,讓他漸漸覺得暢快,連肩臂上的疼痛都得到了緩解。
孰不知,黑馬已經馱著他跑回到了出發時起點不遠的地方。青幄在望,太子蕭綱立於青幄前。羊侃持長弓虎視眈眈。王僧辯倒是十分關切,但看不出來他心裡想什麼。只有陳霸先看起來平靜。
劉桃枝畢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怔在那兒不知所措。
“郎主!”崔季舒快跑幾步,但是又停下來,伸頸遙望,畢竟距離太遠了,他又胖大,跑不過去的。
陳元康轉身去找剛才牽馬來的軍卒。
這時落在高澄後面的陳蒨已經快馬追上來了。
瘋狂又頑皮的黑馬被高澄一鞭子接一鞭子沒命地下死力狠抽也受不了了。它連聲怒嘶,終於用盡全力地跳躍騰挪甩動起來。高澄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鞭子上,沒注意防範。黑馬又是故意要擺脫高澄,他也防不勝防。最後瘋狂的黑馬得逞了,終於奮力將高澄從他背上甩了下來。
等到陳蒨的馬狂奔過來的時候,高澄已經重重地拋落在地,他頓時就覺得背臀處劇痛,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了。一瞬間腦子裡忽生一個念頭,不如就此閉上眼睛,暫時放開一切。酒力使然,此念頭一生,高澄覺得昏昏欲睡,根本沒聽到無數人的驚呼聲。
“郎主!”劉桃枝反映過來大喝一聲便狂奔而來。
“郎主!”崔季舒面色慘白,他也顧不得體統奮力奔來。
陳元康終於找到一匹馬,一把從梁****卒手中奪過韁繩,翻身躍上馬背。
畢竟他們都距離太遠了,不可能瞬間到高澄身邊。
羊侃這時拉滿了弓,盯著眼前場景持而不發。
王僧辯看了一眼羊侃,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手裡竟也拿了一張長弓。
陳霸先眉頭微鎖,似有無奈。
意外就在萬眾矚目中即將發生。
黑馬被高澄徹底激怒了。它本來就不是什麼被馴服的軍馬,它身上野性未去,它不能容忍人這麼奴役它,它誓要報復此人。
躺在地上什麼都看不見的高澄看不到黑馬已經起了殺心,它調轉過頭來圍著他跑了幾步,看了看,然後抬起前蹄對著他就要狠狠踏下來,就像剛才他對待它那樣。
所有人都以為大將軍逃不了此劫了,必定要喪命於此。
然而,意外之外時常會仍有意外。
這是誰都沒想到的意外。或許只有陳霸先想到了。
馬到近前的陳蒨竟然在千鈞一髮時毫不猶豫地直接從馬鞍上向著躺在地上的高澄撲過來。他敲落在高澄身上,用自己的身子替高澄擋住了馬蹄。高澄覺得有人猛然壓在他身上,然後便被抱著向一側滾去。
陳霸先緊張得止不住上前一步,但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他這個英秀出眾不可限量的兒子只有一件事最看不破。
羊侃手裡的長弓微微放下來。
陳蒨抱著高澄暫時躲開了馬蹄。這時高澄眼前終於又能看見了。看到居然是陳蒨救他,心裡大為驚訝。陳蒨這時還壓在他身上,雙臂抱著他,他竟然在陳蒨的眼睛裡看到了意外情迷。他剛想推開陳蒨,突然他又抱著他翻滾起來。
黑馬徹底憤怒了,它居然沒有踩中。黑馬噴鼻怒嘶,馬蹄重重踏地地追過來,又是抬蹄欲踩。
陳蒨正是為了躲馬蹄才又抱著高澄滾到一邊。
馬蹄頻頻踩來,陳蒨抱著高澄連連翻滾。那種出於本能的保護欲讓高澄都覺得莫名其妙,但是陳蒨做到了。
手無寸鐵的兩人,一個情亂而心不在焉,一個受傷而力有不逮,怎麼能躲開一匹怒馬?這不是普通的馬,是一隻受驚、憤怒的野獸。
太子蕭綱蹙眉觀望,心頭糾結不止。
劉桃枝、崔季舒奮力奔跑。
陳元康快馬加鞭。
羊侃也觀望不語。
陳霸先心頭焦慮,表面還算安定。
突然一支長箭破空而出,在所有人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那一箭正中怒馬咽喉。箭入數寸,力大無比。
羊侃心頭一驚,側頭看了看他身邊站立的王僧辯。
這一箭居然是王僧辯射中的。不等羊侃說什麼,王僧辯又是連連射出幾箭。
那匹驚馬先是暴怒,但再無處發泄。因為這時陳蒨已經抱著高澄在躲閃馬蹄時滾落到坡下去了。
驚馬又連中幾箭。這時陳元康已經到了,他毫不猶豫地舉劍砍向那匹黑馬,一劍接著一劍,仿佛和它有深仇大恨。一直到驚馬終於倒地而死,陳元康滿身、滿面都濺的全是斑斑血跡。
他下馬向坡下張望,哪裡還有高澄的影子。坡下就是江岸,一直延伸到江邊的蘆葦叢中。
羊侃看著驚馬被王僧辯射中,又被陳元康砍死。這時高澄早不見了蹤影,他心裡有種直覺,這個鮮卑小兒終於逃過一死了。如果他真的如此受上天眷顧,天命難違,終會是大梁一劫。他卻無力為大梁阻止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