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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王府里倒是很清靜。
大將軍高澄的母親、王妃婁氏還在晉陽尚未到鄴城來。高澄的幼弟大多也不在鄴城。父親高歡隻身趕到鄴城就是為了阻止兒子高澄令皇帝元善見廢皇后。這些日子這事已經平靜下來,高歡倒是一直深居簡出。
凡是有故舊拜見高王、大丞相,也總是一副諸公須尊大將軍之意的樣子。
才下過雨,難免有些泥濘。高澄這時倒是心裡放鬆的,看一眼天邊遠處似波濤而聚的雲層,覺得此時的秋風吹來冷冽又清爽,說不出的愜意。這時有絲竹聲遠遠傳來,時有時無地在耳邊,他一霎時有點恍惚,竟至不知身在何處。
奴婢引著他往大王燕居的那院子裡走去。等他看到那院子的時候,也同時看到,在院子外面的門口有人跪在那裡。
第325章 :高子惠無心反自羈(八)
高澄走近了看清楚,跪在緊閉的院門前的是一個女郎的背影。她身後跪著的應該是她的奴婢。女郎身姿即便是跪在那裡也格外玲瓏有致,引人注目。高澄也不禁盯著她的背影看了一刻。這人跪在父親門外,不知道是何事?難道又是父親新納的妾室?
“世子……”倒是門外兩邊立著的幾個高歡身邊常服侍的奴婢看到了世子高澄趕緊上來行禮問好,甚是殷勤。
這時那跪著的女郎立刻便轉過頭來,顯得急切,好像急於確認什麼,又是深為關切的樣子。她跪在地上半轉過身來一回眸,立刻就讓高澄心裡一震。居然是久不見面的鄭大車。
沒想到她隨侍父親一同來了鄴城。其餘從婁妃到爾朱氏等人都沒來,可見她在大丞相心裡的地位還是別人不能取代。
鄭大車也認出了高澄,沒說話,可是一雙眸子盈盈欲語,又覺得她好像已經對他說了好多的話。她一點沒有躲閃,一點沒有不好意思,目中直白地瞧著他。就好像她根本不記得他們兩個人之間還有過那種芙蓉帳中度春宵的事。
高澄本在她身後稍遠處已止步。他當然也記起了在洛陽舊第中他們之間的那回事,瞬間心頭略有尷尬,但是他很快就恢復了神色,也和鄭大車一樣平靜淡定得就好像他們之前從來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高澄慢慢走過來,看一眼迎候他的高王奴婢,淡淡問一句,“怎麼讓娘子跪在此處?”問是問了,語氣卻完全置身事外,與己無關。
不等奴婢回稟,仍然跪在地上的鄭大車抬頭仰視著高澄回道,“不敢勞煩大將軍。是妾的弟弟觸怒了大王。大將軍若是有事見大王便請自去,不必理妾的事。”說罷她低下頭去。看樣子是真心沒想求高澄幫忙。
這時本已停下來的絲竹聲又起。原樂聲就是從院子裡面傳出來的。看樣子高歡是在自娛自樂,只是不知道是根本沒把鄭氏的事放在心裡,還是有意要以此來告訴別人他沒把這個人、這件事放在心裡。
高澄立於院門外聆聽良久,又漫步徘徊一刻,忽然轉身吩咐道,“去把娘子扶起來。”
奴婢扶起鄭氏。鄭大車可能是跪得久了不能站立,扶著奴婢勉強站穩,仿佛不解地看著高澄。
“我聽這絲竹聲中顫顫慄栗,定是因為逢彼之怒不得不小心翼翼。大王之怒是因為娘子吧?”高澄溫和笑語,看著鄭大車。“大王肯為了娘子惱怒總比對娘子無動於衷要好。娘子的弟弟有何事,盡可說於我,大可不必為此而大王爭執。娘子是聰明人,難道真為了這個和大王分庭抗禮?”
鄭大車看著高澄,心裡真是感慨良多。其實她心裡確實是想請高澄幫忙,只是欲擒故縱而已。沒想到高澄不但肯幫她,還說話這麼坦誠,倒顯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雖然她明白,這位大將軍絕對也不是什麼君子,但她也明白他至少不是個小人。
鄭大車面有慚色,“妾的弟弟正是因為不滿大將軍新政,****貪酒無度,被人報知大王,所以大王才發怒。”鄭下車自己都沒辦法往深了說。弟弟官職不大也全是因她之故被提攜,卻只知找機會撈讓處,從來不盡職盡責。
因為高澄令重修律例,以法治貪,讓她的弟弟沒機會再謀求利益,所以才對高澄不滿。即便她是高王至寵,也保不住她的弟弟。
高澄沉吟,鄭大車忽然看著他道,“大王一心全是為了世子。”她知道自己說的沒錯,在高王心裡,他的世子、嫡長子高澄是誰都不能去違逆的。知道了這一點讓鄭大車心裡有種意味不明的惆悵。
“既然如此,我便看在娘子的面子上不計較。令弟大可以任原職,改了就是了。”高澄心裡明白,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之前那時懲貪瀆必須雷厲風行。這時又另當別論,該懷柔就要懷柔,這時要的是和風細雨。律例已訂,漸成習慣。只要他懲貪治瀆之心不變,這時態度盡可以柔和些,也把之前鄴城朝堂上的戾氣收一收。
高澄看一眼鄭大車。她剛才的話已經讓他心裡有所觸動。
“世子小心。”鄭大車知道高澄是要進去了。他雖和顏悅色,但不同當日,她自然在心裡也明白他不會再多看她一眼,她心裡倒羨慕王妃有這樣的好兒子。“大王這幾日都脾氣暴躁。”她好心提醒。
宮裡和大將軍府里的事鄭大車也都聽過。只是她雖身在高王府,這些事都是與她無關的。鄭大車不禁想,若是自己夫君遇到這樣的事,是不是也會對嫡妃那麼情深,不忍廢棄?她心裡不禁又羨慕起馮翊公主元仲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