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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門聲響了很久,寺中的奴婢剛剛才聽到。心裡很是詫異,因為這並不是長安來人送東西的日子。那樣的日子一年裡也沒有幾回,平時是根本不會有人來的。當打開門,看到外面那麼多的人,奴婢更是心裡慌亂了。
有的搬運物品,有的顯然是要準備著安營扎塞,還有呼來喝去指手劃腳的。而叩門的蒼頭奴身後站著的偉岸英武男子,仔細一看,竟然是大丞相宇文泰,這更讓人大驚。
奴婢想要進去回稟娘子,但是宇文泰制止了她,自己進了寺中。跟著他同來的人沒有一起進來,等到寺門關閉後就在寺外露營。
乙弗氏不是沒聽到叩門聲,但沒往心裡去。只稍有詫異,但也就放過去了,她此刻眼中只有滿庭亂跑的小郎彌俄突。如果一切都可以忘記,一切都可以丟掉,那麼現在她的生命最可珍惜之處就只有彌俄突。
沒看到,也根本不會留意到,宇文泰進了寺中,繞過供佛的前殿,已經走到了後面所居的庭院。他一下子就被眼前的場景深深地吸引住了。
彌俄突搖椅晃,像是一隻可愛的小動物,他的眼睛好大,又黑又亮。看起來他渾身都內嘟嘟的,煞是粉嫩。這個小郎天生就有一種清奇之氣。不像是宮中府中的那些郎君、公子們過早就變得拘緊於禮,嫻熟於書,難免有些沉悶。他也沒有經歷過那些過於複雜的人情世故的浸染,所以單純而開朗。
最吸引宇文泰的是參天古木下面的那個白色身影。高挽而斜墜的倭墮髻在她身上那麼別致,露出了修長的脖頸格外優雅美麗。那麼簡單的白色衣裙,一下子就撞進了他心裡。
第270章 :雲隱深深不解塵俗(二)
庭院中搖椅晃亂跑的彌俄突眼神是很靈敏的。也許是因為他長年累月在這個庭院中玩耍,眼裡早已熟悉里這裡所有的一切人和事,所以對突然到來的陌生人非常敏感。也許是因為他和宇文泰之間那種抹不去的血脈相連的天性。
彌俄突顯然是產生了很大的興趣和好感,他放慢了腳步,一搖一擺地向著宇文泰走來。張著小手,衣袖下滑,露出秋冬里鮮藕一般的肥嫩手臂。可愛的小郎,還像小嬰兒一樣沒有發育成熟,嬰兒手臂總是很短,幾乎都不能夠到自己的頭頂部。
宇文泰也從來沒有這麼留意過一個小嬰兒般的孩子。認真看起來,忽然覺得一個孩子這麼有趣。他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小,他的眼神那麼純真懵懂。他不由自主地也往前走了幾步,果然彌俄突就是向著他來的。
跟在彌俄突身後的奴婢在追著小郎腳步的時候無意間一抬頭,赫然看到宇文泰,嚇得腳下一軟,再也追不上彌俄突了。大丞相突然到這人跡罕至的地方,這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她甚至已經有了某種預感。想去追上小郎,把他抱回來,但她終究還是沒敢。
月娥看到兒子的變化,又看到奴婢的神色,也慢慢轉過身來。原本面上平靜溫馨的笑容像是一泓池中靜水,但是她連做夢恐怕都沒想到過,站在她身後的人居然是宇文泰。
更讓她驚愕的是宇文泰看著彌俄突的眼神。是她前所未見的溫和和發自內心的喜歡。其實月娥心裡是懼怕宇文泰的,他才是大魏真正的主宰。他既可以把她推上皇后之位,又可以讓她和元寶炬夫妻分離。
她懷疑宇文泰心裡從來沒有過什麼重要到讓他傾心的人,他心裡只有家國社稷。他是最無情的人,最心狠的人,只要是為了所謂的家國社稷就可以犧牲一切的人和事。
不,也許是有的吧,至少曾經有過讓他可以藏在心裡的人。還記得在洛陽,長公主元玉英和驃騎將軍、駙馬都尉宇文泰奉旨成親的時候。她就是在那一天認識了宇文泰,他動情的時候也可以傾儘自己的所有,和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宇文泰判若兩人。只是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月娥其實知道自己成了那個人的替身。她從來沒問過,也從來沒想過,那個人是誰。
出帝西奔,是宇文泰在潼關把她從高澄馬上搶來的。那些日夜廝守的日子,是他唯一對她溫存過的時候。既便是溫存,也隱不去他心機深沉帶給她的陰鬱。他從來不像元寶炬那樣讓人感受到他真正的內心。
“娘子……”奴婢走到乙弗氏身邊,警惕又懼怕地著看著稍遠處的宇文泰。她不知所措地想知道夫人有什麼吩咐。
月娥俯身抱起正在她裙下搖擺而立,好奇地看著宇文泰的彌俄突。她看著彌俄突,不由自主就會露出滿是母愛的微笑,她用手指極輕地撫了撫彌俄突的額角,然後轉身把彌俄突交到奴婢手裡,不容置疑地吩咐她把小郎抱回去。
奴婢如逢大赦一般抱著彌俄突往屋子裡走去。彌俄突的小腦袋在她肩頭露出,還是好奇地盯著宇文泰。
宇文泰被刺得心裡一痛,他分不清楚眼前這個人究竟是誰。羊舜華對他從來冰冷而不肯親近,月娥卻是百般柔韌心裡也從不會絕對順從他。眼前這人像月娥,也像羊舜華,但又不像月娥,也不像羊舜華。
“大丞相怎麼來了?想必是有事?”月娥看著奴婢抱走了彌俄突,轉過身來主動走上來,施一禮開門見山地主動問道。她覺得如果不是真的有事,宇文泰絕不會這麼有閒心特意從長安到這深山裡來。
長安魏宮對於從小在柔然本部草原上長大的落英公主來說實在是大得不可思議。殿宇及亭台樓閣數不勝數,讓她覺得神秘莫測,這是很好玩的事,畢竟按她的年齡來說,她還只是個初長成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