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1頁
“大將軍別來無恙?”窗邊的陳蒨倒是把正在陽光里的高澄看得清清楚楚。他慢慢向高澄走過來,幾步而已,每一步都很輕很慢。然而他的手還是在劍柄上的,並沒有放開。
他一共也只見過高澄三次。第一次是在建康同泰寺,那時他們都是輕狂少年;第二次是在建康長江邊的那陰雨連綿的一天。比騎射,他本來可以贏,是他自己心甘情願放棄了。這種小小輸贏他還不會那麼放在眼裡。這是第三次他見到他。
高澄不再是那個身著袴褶、辮髮飛揚的狂妄少年。也不是那個費盡心機躲暗箭,又要八面玲瓏與梁國君臣周旋的魏使。他那雙美麗的綠眸子裡目光沉穩、冷漠。他峨冠博帶,褒衣大袖都在不經意間顯示著他的身份,他是魏國實際的操縱者,大魏真正的國主。
“爾何人?”高澄冷淡地問了一句,他顯然是對他沒有一點在意。
陳蒨心裡像是被狠狠一紮,疼得他幾乎失了控。他****夜夜都念念難忘,設想過無數種重逢時的情景,然而就是沒想到高澄會忘記他。他人就在他面前與他相對,他居然都沒有認出來他。
但他當然不會失控。陳蒨身上穿的是兩鐺鎧,他以揖禮相見。以揖禮作軍禮,似乎是在暗中強調他的身份;揖禮的陳蒨在恭敬中帶著一種倨傲,他不願折腰。那種雄姿英發的意氣在不經意間就流露出來。
“下官大梁吳興太守,信武將軍陳蒨奉我主上之命特來拜見大將軍。”他說得很慢,有意在提醒高澄。
蕭繹見高澄已經大模大樣地在筵床上坐下來,他也默然無聲地跪坐了回去,暗中打量著這兩個人。
“原來是子華兄。”高澄忽然笑了。剛才還是冷麵如冰一副不可高攀之態,現在就瞬間解凍,笑靨如春風,前後之變在陳蒨看來簡直就是美人千面。
陳蒨心裡又因為他這忽然的記起,這種親近的稱呼也跟著瞬間就回復過來,把剛才被扎痛的感覺忘得乾乾淨淨。
可是只此一句如玩笑般的稱呼高澄就把他拋在了一邊,繼而轉向蕭繹,“郡王急急命人喚我而來,究竟是何事?”
高澄的語氣不像剛才那麼故作輕鬆,假作愉悅了,明顯帶上了居高臨下的腔調。或許他是明知故問?陳蒨潛入鄴城,絕對不是因為他和湘東王蕭繹關係至交來探望的。
“大將軍,世誠所書的那份帛書多有勞大將軍命心腹送至建康。正是我父皇看了帛書,大驚大駭。又恐回書不易說清楚,又容易落人口實,所以特命陳子華將軍為特史,子華將軍輕騎簡從潛入鄴城是來替我大梁皇帝向大將軍說明真相的。”蕭繹提醒高澄之前的事,又特別說明了陳蒨的身份。
“原來如此。”高澄面色和緩了一些,又轉向陳蒨,微笑道,“將軍既是梁帝親命的特使,便是子惠的嘉賓,不妨安坐下來,講講梁帝陛下陳兵司州究竟用意何在。”話講到最後,他雖面上微笑,已經是神色清冷起來。不知怎麼讓蕭繹身上無端發冷,覺得他並不疾言厲色卻威勢逼人。
陳蒨倒是完全神態自若,按高澄的示意便在他對面的席上坐下來。“大將軍,陳兵司州平陽的並非我大梁士卒,我主上從未有陳兵挑釁之心,當然也不會有此舉。若是有人有意挑起梁魏爭端,還請大將軍明鑑,勿要輕易中了奸記便壞了梁魏兩國的盟約。”
陳蒨乾淨果斷地把這事撇清得一絲拈連都沒有倒有點乎高澄意料之外。他原以為出兵司州既便不是梁帝,也是太子蕭綱所為,不過就是想趁機撿便宜,著實是可恨。陳蒨既是奉梁帝之命來的,那必定是要竭盡所能地解釋,他也正好訓誡一番以高調有理的姿態了結此事,算是把梁國的把柄握在手裡。他需要儘快平定和南朝的邊患,這個危急時刻,他絕不能再為這種事分心、分散精力。
就是怎麼想都沒想到陳蒨推得乾乾淨淨。這不是解釋,也沒有一點誠意,這完全就是狡辯。要不是梁國的士卒,怎麼能在梁國境內興兵,如風而來,在平陽隔淮相望,虎視眈眈?難道這個信武將軍是懷疑他是否耳聰目明?
高澄盯著他對面安坐的陳蒨,“這麼說統軍的建威將軍蘭京也不是梁國臣子嗎?難道蘭京奉的不是梁帝陛下之命,是私自興兵,因此而遭梁帝陛下棄?”
蕭繹一直沒說話,但他心裡其實是怪陳蒨的。要是從他的角度看,就應該向高澄陳明,私自興兵犯境的是太子蕭綱,他的父親梁帝確實是不知其事,所以這都是太子的錯。但畢竟現在梁國的皇帝還是他的父親,父親是受了蒙蔽,所以並不是有心破壞盟約。解決的辦法就是讓梁帝懲誡太子,然後撤兵回去,仍然保持兩國和約,以之前所定為準。
但是蕭繹忘了,陳蒨和他的父親,現在已經升任揚州刺史,都督七郡軍事的陳霸先都是梁帝的心腹,雖不是太子的心腹,也不是他的心腹。陳蒨自然不能在高澄這個魏國大將軍面前自揚其短,把宗室內不和這樣不光彩的事公然說給高澄。
蕭繹心思異常敏感,陳蒨這樣的做法讓他覺得自己受了委屈。
第441章 司徒離間
陳蒨沒有被高澄質問住,反微笑道,“這話說起來可笑,大將軍是大魏的柱國之臣,代魏主與大梁結盟。大梁自然是皇帝陛下一言九鼎。既然我主上與大將軍親訂盟約,又有湘東王殿下親赴鄴城為質子,難道大將軍不信大梁皇帝,不信湘東王,反信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