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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難料。既便是料中了未來,等真到眼前又會如何?瞬息萬變之際,其間的恩仇又豈能由得了自己?可是誰也不會因此而放棄自己,一切也只有順應天意了。
東風漠漠,楊花柳絮如雪,催動離愁別緒。
仿佛就在一夕之間,長安城內便飛絮濛濛撲面。朝雲驛中這些日子甚是安靜,好像連朝來暮往的旅人都不見了。這幾日來,高澄與蕭瓊琚並未有謀面。也許各自心裡都清楚,離別總是在眼前。
陳元康、崔季舒已經打理妥貼了諸事,向高澄請行。高澄已經准允,只是想在離開長安時向蕭瓊琚辭別。畢竟一南一北,也許往後便是天各一方。他心裡雖未有多麼濃重的離愁,但是淺淡的遺憾總是不能一息之間便消散而去。
既便是心已飛回洛陽,但長安也總有留戀之處。
漫步穿行於連廊中,便已經聽到雲夢台那邊傳來樂聲。低沉、柔婉、纏綿,讓他想起在建康和蕭瓊琚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依稀只記得是同樣的音樂,一如這個人般似美好卻模糊。更讓他的記憶深刻入骨的是羊舜華抵在他心口的冰冷的劍。
高澄不必多思便已是在極熟稔中向著雲夢台而來。樂聲漸變,明媚而清朗,好似看到了仲春里的江南風光。接著便聽到了蕭瓊琚清脆的歌聲,如同她率真而一覽無餘的個性。
“眾花雜色滿上林。舒芳耀綠垂輕陰。連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臨歲腴。中人望,獨踟躕。”
先揚後抑,在春色滿園中的一心期待和潛藏心中的幻想與喜悅終究還是變成了泡影。最後只剩下獨立一人,痴望遙不可及的遠方。
歌聲從高昂到低郁,當高澄穿過連廊已經走到雲夢台不遠處時,眼前赫然一亮。雲夢台下,幾日不見,雪白的梨花盛放如雲,在朝雲驛的一角連天蔽日。梨花下只有一個纖弱的綠衣人,就是梁國的溧陽公主蕭瓊琚,只是她以黃金面具遮面,不知其意。
這時樂聲又起。清澈、歡快如山間清淺的溪流。悠長的平淡之後漸漸高亢,迎來了平靜之極的繁華和盛大。隨著樂聲,蕭瓊琚翩翩而舞。從一個人的自得其樂、顧影自憐到數名白衣舞姬從天而降般地對其眾星捧月。
這是一個故事。
綠衣女郎從懵懂無知到其心漸許,終於與她相知的人合二為一。原本柔弱、纏綿,高澄驚訝於她也能剛硬、執著。他已經想起來了,這是“明君舞”。在蕭瓊琚盡情而舞的時候他看到的是明君與元帝的兩心相知、相許。
但美夢總是易碎。
當樂聲漸漸低沉、平淡時就是纏綿之後的糾結和難以分割的如亂麻般的兩顆心。也許帝王總是如此,心裡牽掛的太多,孰輕孰重?或者真的無可奈何,只能捨棄而自保?
高澄看著故事裡眾多相干的和不相干的人再也牽不住明君,明君獨自一人漸行漸遠。雖有無限留戀卻無回顧之情,毅然離紫台而赴欮漠,不知道是不是傷透了心、忘盡了情。
他止步於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靜立而觀舞,心中卻無波瀾起伏。捫心自問,如果他是元帝,是否會不顧一切地留住明君?而故事裡的元帝是否在明君離去後後悔過?是否因為痛失所愛也鬱鬱而終?每一個獨向遠方的黃昏,天各一方的人是否都有過悔不當初的失意落寞?
梨花如雪,寂寂之中曾經的繁華都不見了。明君一個人獨舞於天地之間,只在為舞而舞。身邊再人流濟濟也都與她不相干。不曾開化的匈奴單于有自己的世界,也許從來不曾真正看到過明君的世界。他本來並不想得到她,得到與她本身並不相關,而只是為了他的對手元帝。
明君在與匈奴單于的糾纏中遠去,直到消失。
黃金面具之後的南朝公主消失在梨花叢中。
不知多久之後,高澄忽然發現,雲夢台下只剩下他一人。梨花花瓣飄落一地,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他美麗如綠寶石的眼睛遠望雲夢台,門窗緊閉如同無人。這就是辭別了,一切乘風而來,一切又隨性而去。他心裡有種感覺,這似乎不是一次簡單的辭別,而像是一種清清楚楚的分割。他又仿佛是得到了某種暗示,只是這種暗示太過模糊,讓他一時難解其真意。
高澄轉身向著高唐觀走去。步入連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他已經無心留在長安,此時滿心裡想的都是洛陽。長安已成定局,而洛陽的朝堂之上雖無刀劍之爭卻驚險更勝於長安。
想到此處,高澄精神振奮,毫無留戀地大步往高唐觀而去。
是時候回洛陽了。
第71章 :新豐美酒斗十千(下)
春日極盛之時的洛陽雲開霧散,一切都到了極鼎盛、極繁華的時候。
從來滿是陰霾、孤寂冷清的大魏後宮忽然之間佳人如雲。除了原來的皇后高常君、左昭儀元明月和零星數個嬪御外,如今九嬪、世婦、御女都濟濟於後庭,後宮竟然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充盈無比。
天子廣選嬪御,自然有人蠢蠢欲動。廟堂之處,洛陽城內,甚至整個大魏都在蠢蠢欲動。而後宮中最安靜的地方只有椒房殿和翠雲閣。椒房殿早就在宮中遺世而獨立,宮人盛傳皇后已失寵,唯有好佛道而自恃。如今新晉嬪御無數,但椒房殿依舊門庭冷落。
皇后之父大丞相高歡權勢再盛,後宮畢竟是天子家事。天子不曾冷落佳人,幾乎人人得近天顏,一時之間諂媚爭寵之風盛行。彼目光淺薄之人,只看取眼前方寸之地,且不解其後真意,因此並無人肯巴結、攀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