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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有些猶豫。
默坐不語的大丞相高歡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下面鵠立的百官,雖未有任何言語,但為子立威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大將軍還不知道吧?梁主之孫女,太子的女兒溧陽公主就在鄴城,孤失禮了,已經命人去請,大將軍也和孤一起見見吧。”元善見攜著高澄走到御座另一邊按著他的肩示意他坐下。
高澄心裡微有驚訝,他還是有意些外的,沒想到皇帝年紀不大竟如此擅於做戲。元善見不是他原本以為的那種不明事故的人。剛剛明明所有人都看到是他把女扮男裝的溧陽公主帶了出去,皇帝卻好像根本不知道剛才的事一樣。
但他很快便故作驚訝地笑道,“還是主上慧眼,臣竟沒有看出來,溧陽公主在何處?是臣失了禮數,不周之處一定向公主殿下賠罪。”
“大將軍莫急,溧陽公主即刻就來。”元善見笑道。
此時已經樂止歌歇,昭台殿內安靜下來。跳白紵舞的舞姬不得不隨眾退出殿外,頻頻回顧,高高在上的大將軍高澄卻沒有再看她一眼。想起在洛陽的初相見,想起在後將軍孫騰府中的往日時光,都好像做夢一樣,但已不容她再回憶,只能默默退去。
這時殿門處遮掩的紗帳被微微掀起,走進來兩個宮婢立於左右兩側用手將垂地紗帳攏起來扶著。
殿內所有的人此刻都把目光送到了此處,等著梁國公主現身。
在御座上的皇帝元善見身後的宦官林興仁在他耳邊低語道,“陛下,梁國公主來了。”
昭台殿內因為日向西沉的緣故已經有些暗下來了。但此時正不宜掌燈,因為外面的天還沒有黑,所以既便掌燈也不能讓殿內十分明亮。同樣,若是不掌燈,殿內也是昏暗極了的。
可是當紗帳被攏起的時候,將落未落的日光還是照進了殿內。而紗帳外面走進來的人更讓殿內所有人眼前赫然大亮起來。
梁國皇帝蕭衍的孫女,太子蕭綱的女兒溧陽公主蕭瓊琚步態端莊地緩緩走進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
新帝元善見忽然從御座上站起身來。他身後的宦官林興仁不顧禮儀一把扯住了皇帝衣袖,低語道,“陛下安坐。”元善見這才回過神來,鎮定著坐回了御座上,只是眼睛再也離不開蕭瓊琚。
大丞相高歡面無表情。另一側的高澄表面上看起來無異,但是右手卻控制不住地緊握成拳。
臨賀郡王蕭正德先也被自己的侄女驚到了,但是他窺到魏主的失儀和大丞相、大將軍父子二人的全神貫注,心裡頓時喜上心頭,便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他身邊的侯景。
侯景看到蕭瓊琚走進來時他便極注意地看上座的天子、大丞相、大將軍三人。三人反映他看在眼裡心中甚是驚喜,這和他所預想的幾乎一樣。
梁國的公主蕭瓊琚,驚艷了整個魏廷。飛天髻,金步搖,明月耳璫,降紗復裙,飄飄裊裊疑洛神降臨。見貫了北朝英武氣的魏人何曾見過這樣艷絕塵寰如仙子的佳人?
高澄卻一眼看到羊舜華不肯恢復女裝,依舊是剛才的男裝打扮,只侍立於殿門內紗帳處。但想來蕭瓊琚的飛天髻必有人梳成,降紗復裙也必有人幫她穿好。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那個人卻偏偏不肯在乎他?而他也永遠沒辦法讓她動心。
蕭瓊琚走上前來,如儀大禮參拜,口稱,“梁國溧陽公主蕭氏拜見魏國皇帝陛下。”聲音平靜、鎮定。
“殿下免禮……不必如此拘泥。”元善見的聲音有些輕顫。
蕭瓊琚從容起身,在一抬頭之際她也看到了這位年輕的魏主。魏國皇帝看上去並不威嚴,甚至不像是他身邊的大丞相高歡那麼威儀足具。魏主看起來有些柔弱,不像是十分有主見的樣子。而大丞相一看便知是城府深沉的人。蕭瓊琚有意並不看魏主元善見另一側而坐的高澄。其實她也知道他的目光盯在她身上,讓她如芒在背。
“殿下千里迢迢從建康到了鄴城,孤竟然不知道,真是失儀了,殿下勿怪。”元善見的聲音此時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他說話非常得謙和有禮。
“是蕭氏隱瞞身份失禮在先,陛下切勿見責。”蕭瓊琚也極大方穩重。
這時立於下面的侯景暗中推了臨賀郡王蕭正德一把,低語道,“擇時不如撞時,兄長還不趁此機會言明?”
“陛下!”蕭正德就勢移步而出,拜道,“陛下容稟:南北通好,不如慕古風而效之。”
元善見看了一眼大丞相高歡又轉回頭來問蕭正德道,“卿是何意?如何效仿古風?”
蕭正德望著元善見道,“陛下,古時秦國與晉國相交,常互以女子婚嫁,結成姻親,繼而成骨肉,有了骨肉恩義,方才難分難捨。”
“臨賀郡王是要代梁主與魏合親嗎?”還沒等皇帝說話,忽然見大將軍高澄猛地站起身來盯著蕭正德。雖未見他嗔怒,但其中之意誰都能看得出來。
蕭正德心頭一顫,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大丞相高歡。高歡卻一言不發泰然自若地也正盯著他瞧。
“請問大丞相意下如何?”蕭正德一急脫口便問道。
侯景見他居然說出這樣發昏的一句話,心頭暗恨。但此時就是頓足捶胸也是話已出口。這個問法就等於是把大丞相高歡排遣出了和親的範圍,這和他們剛才商量的結果恰是背道而馳。而且不問皇帝直接問大丞相無疑是個授人以柄的昏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