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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北王妃這時幾乎是在努力忍著笑。沒想到高陽王妃蠢到這樣,居然以為喝了加辛夷香料的湯就會這麼快被催生早產。辛夷是能催生,可也不是這麼用的。但她很滿意的是,她的目的達到了。高陽王妃出於對自己安危的考慮,也會說服她的夫君與濟北王一心。更別說高陽王之前也受了高澄之辱。
濟北王妃覺得,用一個未出世的小兒,換來這樣的結果,是值得的。但如果琅琊公主真的生下小郎君,並長成,那她豈能再依附於濟北王?
孝匆匆忙忙進了椒房殿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椒房殿裡的燈火很亮,但是皇后的寢臥之中只有一盞銅樹燈靜靜地立於一角,覺得又昏暗又寂靜。
“送走了嗎?”皇后的聲音傳來,有點不耐煩。也難怪,累了一天,又出了這麼大事,還是這麼一個先喜後悲的結果,把好好冬至日都攪了,皇后不心煩才怪。
孝聽聲音才找到皇后正背對著她坐在銅鏡前。她也走過去,同時看到連弧紋銅鏡里的影子模糊不堪。皇后的頭髮完全披散,在昏暗也顯得黑亮有光澤。孝順手拿起小几上的雙雀銅梳。
“殿下別心煩,琅琊公主已經抬出宮去了,奴婢親眼見她上了車,想必現在都快到東柏堂了。”孝一邊為皇后輕輕地梳理頭髮,一邊估量著時間回道。“好好的冬至日都讓她給攪了。知道自己肚子大,身子重,還非要入宮來湊熱鬧,給皇后找麻煩。”孝點評起這位琅琊公主來一點不客氣,她也不用在皇后面前忌諱。
高遠君嘆息一聲,“缺什麼想什麼,她一個舞姬出身,和家妓也沒什麼區別,自己說是高陽王的庶妹,誰知道究竟是不是?好不容易得了公主的封號,自然是上躥下跳。”
孝不自覺地停下手來,疑道,“太原公夫人的奴婢說的那個提壺的宮婢是什麼人?奴婢遍查了椒房殿,也並沒有此人。如果不找到這人,等大將軍回來怎麼交待?”
皇后一點驚訝沒有,像是敘述家常似的道,“多半是濟北王妃搗鬼,高陽王妃又想賴在太原公夫人身上。”
孝不敢置信地問道,“皇后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杖斃太原公夫人的侍女?”說著才想起來,又開始梳理皇后的頭髮。
高遠君擺擺手示意她不用再梳了,慵懶地斜倚在身邊一邊的憑几里。“華山王妃自己蠢,華山王怕也要受她牽連被大將軍見棄。在宮裡公然指斥長公主,她一個婦人,這豈不是因為華山王素來對大將軍積怨深?她這一鬧,連主上的面子都被損了。主上身邊只有濟北王一個可親近的,日後他難道不會妄自尊大,想著蓋過主上去?濟北王妃要想把高陽王也拉進來,這也是好事,兩相制衡。就由她去吧,反正琅琊公主那個小郎君也未必見得大將軍想要。正不知道怎麼和長公主交待,這倒替大將軍解了難題。濟北王妃和高陽王妃看不起琅琊公主不要緊,只要不是立意和高氏作對,我也就當作看不見過去了。至於太原公夫人的侍女。”高遠君頓了頓。
孝靜靜地等著皇后吩咐。
高遠君又道,“過於伶俐總不是好事,沒辦法,懲戒她就當是給眾人看了。什麼高王妃,長公主,太原公夫人,哪一個不是心比天高,自以為是,哪一個又是真把本宮放在眼裡的?”
孝沉默了,不知道是贊同還是不贊同。她其實知道,皇后心思最深處還是有點自卑的。
“殿下,要是太原公不滿意了怎麼辦?會不會進宮來質問殿下?”孝猶豫不過,但還是說了出來。權臣個個氣焰熏天,皇后說的也對,誰會真把皇帝和皇后放在眼裡。這也真是可悲之處。
高遠君拿起面前矮几上那把孝剛剛才放下的銅梳用力扔在地上,大怒道,“誰不滿意本宮都要管,可是誰又來管本宮滿意不滿意?太原公可以來質問,大將軍回鄴城也可以來質問,本宮去質問誰?”
孝默默拾起銅梳,同時聽到帳幔外面奴婢的衣履聲,吩咐退下去。她重新走回來,將那把銅梳放回几上。幾乎從來不見皇后這樣發怒。雖是一時衝動,想必也是隱忍太久了。
高遠君果然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她盯著那把銅梳,只覺得那上面的雙雀格外諷刺。
“殿下別生氣。”孝輕輕勸道。
高遠君低下頭來看著跪在她身前仰視著她的孝。
突然可悲地發現,除了孝,竟還真沒有誰這麼真心在意她是否生氣。或虛情假意,或虛與委蛇,或根本不在乎。
“你以為太原公是大將軍嗎?”高遠君聲音有點發顫,像是在對孝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大將軍才真是虛張聲勢,過後不計。太原公口中不說,心裡想什麼誰知道?可本宮也不能這麼由著他壓制利用,畢竟他還不是世子,畢竟大將軍也是本宮的大兄,本宮也不是非他不可。只不過本宮是看他心思相同,明白高氏利益為重的至理而已。”
高遠君突然俯下身子來,伸出手緩緩撫摸孝的額角,像是在對待一個孩子。一邊自語般喃喃道,“兩相制衡,兩相制衡,你明白嗎?主上懂得,本宮也懂得。只是本宮心裡要牽掛的更多。”
天徹底黑了。
大將軍府倒是一片燈火通明。
大將軍剛剛大勝西寇,又逢節慶,自然府第里有種歡欣鼓舞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