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頁
高澄起身親自將侯景扶起來,肅然道,“司徒何出此言?司徒為社稷偏勞,我又豈能只顧自身?”
高澄的神情看起來像是真的不以為有假,真心認為侯景是盡了力的,他也是真心想救他出去。
當下在高澄另一側為侯景設席安坐。
宇文泰在上笑道,“雖為社稷之爭,在座諸公卻無東、西之分。今日一聚終如大魏社稷終將一統。來日再戰只為一朝之齊聚廟堂時能如今日,並不為私忿械鬥。宇文黑獺心向大魏社稷,以坦誠之心待座上諸公皆如知己,絕無東、西之見。絕無不實不言,來日方長,諸公請拭目以待。”說罷舉觴看向高澄。
聽他這一番話說的看似坦誠而有胸懷,但以己為尊之意已經是不言而喻。高澄直身而起,舉觴回其敬意道,“澄與大丞相心意同出一轍。天下分久必合,社稷之一統如大勢所趨。不以一己之私慾加之於天下,不以天下之萬民奉之於一人,社稷之一統方能天下安定,兆庶安居,不負先祖所創基業之艱辛,唯願大丞相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高澄說罷舉觴而飲。
當下酬酢往來,氣氛更熱烈起來。這時車騎將軍于謹至高澄席前而拜,舉觴上壽,敬曰,“謹與大將軍洛陽一別再無消息,今日又相見,實屬不敢奢望之事突至眼前。如今聽聞大將軍掌一國之權柄,行雷霆之鐵腕,想必國勢強盛之日就在眼前,謹深為敬服。”于謹說著舉觴致意。
高澄看于謹談笑間極為坦然,聽他說完話,方才慢吞吞拿起面前玉觴笑道,“我與思敬兄,刀劍相見時方始相識,只可惜此後再無機會深交,可惜,可惜。”高澄連說兩個“可惜”,也不解釋,先飲酒。
刀劍相見,指的是舊都洛陽時的往事。于謹調任閣內大都督入洛陽任職,得了孝武帝元修器重,給元修出了主意西出長安。就在洛陽魏宮苑囿中的雲壇殿前,于謹曾和高澄刀劍相向。只是此後于謹奉孝武帝西出關中,魏分東、西,此後于謹和高澄自然也就再沒有機會相交。
于謹笑道,“大將軍若久在長安,自然有機會深交。”
高澄不理不睬地飲罷,方又向于謹笑道,“當日思敬兄首倡,才有出帝西就。如今又是思敬兄一馬當先,從長安殺回洛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豈不可惜?”說罷也不管于謹面色略有尷尬,忽然笑道,“如此飲酒甚是無趣,思敬兄劍術不俗,可舞劍助興,如何?”
這時陳元康、侯景、侯和三個人都很緊張地盯著于謹,于謹環顧,便笑道,“這有何難?大將軍有命,謹不敢辭。”說罷起身喚軍士拿寶劍來,又將玉觴遞給軍士,告罪謙辭幾句便舞起來。
高澄笑意盈盈地看著于謹,侯景起身過來,裝作勸飲,面上看似極欣賞地觀看于謹舞劍,私下向高澄低語道,“大將軍為三軍之帥也,何必做這深入虎穴之事?宇文黑獺奸詐,恐對大將軍不利。”
高澄仍看著于謹舞劍,並不側目地笑道,“我為郡公而來,郡公倒不領情?”
侯景低語道,“若是為了臣而有損大將軍,倒不如以臣之性命換大將軍相安無事。大將軍真不該入潼關,黑獺兵力、糧草皆不足,實是深懼大將軍,並不敢一戰。若是大將軍在關外圍守,黑獺不日必退兵而走。”
高澄沒說話。
侯景見他忽然無語,又收了笑而無表情的樣子,這讓他突然想起了世子的父親、心機極深的高王。他心頭一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點演過了。
就在侯景心中不定時,高澄忽然道,“郡公以身犯險,真有所值也。”這是說他入潼關、進敵營,總算是沒白來一回。可侯景這時已經完全不敢肯定這位大將軍的心思,也只能是唯唯諾諾地應付。
高澄卻已經把他拋在一邊又滿面笑意地看于謹舞劍。只有陳元康一直神色緊張,生怕于謹玩一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整個宴上宇文泰一直微笑少語,既便說幾句話也是完全與戰事無關。高澄倒也並不心急,一樣多看少開口。
直到夜色深沉,宇文泰命撤宴,這才起身慢步至高澄席前,看著他也起身來,與高澄並頭低語道,“見澄弟一面實屬不易,明日若是一別,又不知何日才能再見,我心裡實在不舍,弟今日便與我同榻抵足而眠如何?”
高澄抬頭看他一眼,見他目中甚是殷切相盼,知道他有話要私下裡說,便道,“大丞相盛情,澄不敢辭也。”
宇文泰微微點了點頭,一顆心落地的樣子,沒再說話。
侯景倒是極留意地看到了這一幕。
陳元康趁人不注意才近前來向高澄低語道,“世子豈可與那宇文黑獺同臥一帳中?”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長猷兄不必擔心……”高澄剛剛勸慰了他一句,話未說完見剛剛走開的宇文泰忽然又走過來,便只好打住不說。
“澄弟想必勞累了,你我即刻便去安寢可好?”宇文泰笑問道,看他樣子是要攜高澄一同離席。
西魏諸督將目送大丞相和這位大將軍一同離去,便忍不住在背後私下議論。
趙貴看著高澄背影,向李弼等人笑道,“大將軍看思敬兄舞劍時興致勃勃,不知道其身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