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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大床上的高澄也不知道是昏迷不醒還是睡著了,一直閉著眼睛。就是即便這樣,也是眉心微鎖,不知道心裡在憂慮什麼。
元仲華跽坐在大床旁邊的低矮筵床上。她距離他如此之近,又覺得遠得像是夠不著一樣。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氣。他居然是這個樣子奉召去太極殿見她的兄長、皇帝元善見。
此刻他的通天冠取掉了,頭枕在一隻金縷枕上。能看到他額頭上的汗漬。連碎發都被汗濕了粘在額上。面色蒼白的高澄呼吸倒是很平穩,只是嘴唇顏色格外妖艷,顯得有點不正常。
她看到他的衣袖有一條被劃破的痕跡,十分刺眼。難以想像他剛才究竟在太和殿裡經歷了什麼事。還想到太醫令剛才說的話,他究竟是病到了什麼樣子?又是擔著什麼樣的重負才能這麼不顧惜自己?
慢慢心裡才清晰起來。
以前都是他保護在她前面,所以她才可以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用管。元仲華心口像是堵了亂麻。
他現在的事都與她無關了。
高澄的身子動了動,換了個姿勢,脫口輕輕喚出一聲“月光”。他沒睜開眼睛,就好像是一種很順其自然的習慣。
元仲華卻被他這一聲呼喚擊中了,心裡又沉又悶。她慢慢站起身來也向外面走去。
敲太原公夫人李祖娥走進來。
元仲華推說自己不舒服便走出椒房殿去向皇后辭行。
李祖娥不明就裡地看看躺在大床上的高澄,又看看頭也不回就離去的元仲華,她倒真覺得奇怪了。
李祖娥猶豫了一瞬間,還是向大床走過來。還未走近就聽到高澄口中喚,“殿下……殿下……”斷斷續續地重疊呼喚更讓李祖娥心裡不明白了。
她下意識轉身想看看元仲華還在不在,會不會回來。不防回頭居然看到自己夫君高洋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正站在她身後。這樣悄無聲息,倒把月光嚇得身子一顫。
高洋走過來扶住她。
“月光……”偏在這個時候,高澄又喚了一聲。
高洋和李祖娥都僵住了。
等到高澄醒過來的時候,他身邊只有他的一弟一妹。
太陽墜落,即便是椒房殿用玻璃蒙窗,殿內也暗沉下來。
孝見高王醒了,便吩咐把所有的燈都點亮。又去把太醫令親手煎好的藥捧來給高澄。
高澄被扶著身子半起,斜靠在隱囊上。剛開始有點頭暈,可能是因為躺的時間太久。但正因為睡了很久,胃痛的感覺終於過去了。
有一種滿是輕鬆的疲憊。一點猶豫沒有,捧起藥碗一飲而盡。看他蹙眉的樣子就知道這藥的味道必然極難忍受。
“大兄可算是醒過來了,我真是讓大兄嚇得不輕呢。”高遠君坐的繩床就安置在大床邊上。儘管繩床坐著相對舒服,但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這兒守著兄長一個時辰,也實在很辛苦。
高遠君眼圈都紅了。
高洋倒坐在大床另一側與兄長相對,只是稍遠。他沒說話,看到高澄手裡還捧著空了的藥碗眼睛卻在殿內掃視就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
高澄隱約記得他幾個時辰前剛到椒房殿的時候似乎看到元仲華在這兒。現在卻沒有她的影子,難道是他記錯了?
奴婢拿走了藥碗,用盛在盞中的清水替換了它。然後跪在大床前手捧著漱盂。
高澄清理了口腔中異常難以接受的藥汁的味道才有心情說話。
這時奴婢們都退到了遠處去。而殿內全都是皇后的心腹。
“妹妹不必著急,只管安心把孩子生下來。事已至此,雖不能做太好的設想也就由他去了,好在我早有防備。”高澄連餓帶累還是有點虛弱。
高遠君沒想到大兄第一個先安慰她,反倒有點受寵若驚了。她心裡知道,大兄對她的感情遠遠比不上從前對長姊永熙皇后。但這語氣顯然是把她的利益也視為共同利益,她已經知足了。
但是高遠君只是點頭應諾,她還不太明白大兄說的“由他去”是什麼意思。又說他早有防備,難道是真打算和皇帝、宗室徹底決裂?那又如何談得上保全她呢?
“大兄還沒立嫡妃,是不是想立郁久閭氏?”高遠君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這個時候高遠君當然希望高王嫡妃是長公主元仲華。只有這樣才能再度把元氏和高氏捆綁在一起。這對於她是有利的。
高澄沉默了。
他的沉默在高遠君眼裡看起來就成了猶豫,她的心立刻提起來了。她覺得長兄如果猶豫了,那不會是因為對長公主元仲華不滿,一定是因為要疏遠元仲華的兄長、她的夫君、皇帝元善見。
“要說起來,柔然現在是大兄最大的幫手。尤其是朔方郡公與大兄的情義。”高洋突然接了一句。“大兄與其去討好心思不定的人,還不如把有情有義的人綁得更牢些才是。”
高洋這話讓高遠君心裡驚愕了。她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二兄高洋,心裡都是不滿。
高洋的意見很明顯,肯定是支持高澄和柔然多親近。高王嫡妃這樣的身份討好不了元善見和元氏宗室,而且本身嫌隙太深,元氏也未必領情。倒不如把柔然可汗禿突佳這邊的關係更加固一些才好。
高澄抬起頭來,沒理會高洋,看著高遠君異常果決地道,“皇后怎麼這麼問?本王的嫡妃必然是長公主,世子也必然是菩提。本王從來沒想過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