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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停下來,又走回坐榻邊坐下。他話里的意思非常明白,榮是一榮俱榮,損也是一損俱損。這樣掏心掏肺的話是第一次聽他說。
“如今,家君在晉陽,我鎮洛陽。舉朝舉國舉天下觀望者甚重。禮尊元氏,高氏掌朝政名不正而權重,久必遭人忌恨。若不能穩紮根基更進一步,恐怕將來不只是身死族滅這麼簡單。”高澄眉頭微鎖。
“世子是想代魏?”崔季舒脫口問道。
陳元康雖未說話,但顯然思之甚深。
第50章 :古人無復洛城東(上)
崔季舒一語道破天機。
陳元康雖未說話,但顯然思之甚深。
“不想。”高澄毫不猶豫回道。“何必居此罵名。”這話不論真假,但崔季舒和陳元康都明白這是一時之論,時機不到而已。
“世子觀今之局勢作何感?”陳元康問道。顯然他是有備而問,只求異同。
“二兄與我親如骨肉。我心之憂自然無所欺。”高澄傾心而言,“且不說天下,就是大魏之內也變幻莫之測也。”他似乎是頭痛,下意識地伸手撫了撫額頭。拋卻少年愁,他已經讓人忽略了還只是少年而已。
“事要一件一件做。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清除蕭牆之亂。”高澄把話題又轉了回來。“長猷兄,侯景其人我深知也。兄所言極是,但此人並非不可用。倒是關西賀拔岳再加上夏州宇文泰,這二人時陰時晴,若寄若離,孤傲難測,總不是一心之人,又難以真正駕馭,這才真是心腹之患也。”
“世子的意思是,利用侯景?”陳元康問道。
“侯景心裡對賀拔岳和宇文泰早有芥蒂,況且他與秦州侯莫陳悅一直交往勾連。侯莫陳悅同在關中,賀拔岳勢大,豈能無怨?”高澄道。
“只是侯景並不好利用,也怕不肯為我所用。”陳元康慮道。他心裡已經在想怎麼去說服侯景自願去做這件事。
“此大事也,所以我欲托之於兄。”高澄道。“侯景雖為人奸滑,但深明厲害,若是對他性命相關的事,期以禍福他自然明白。我也並不是要利用他,長猷兄不覺得這是幫了侯景嗎?他豈有不願的?”
“世子教誨,元康醍醐灌頂。”是啊,高氏忌憚賀拔岳和宇文泰,難道侯景就不忌憚?陳元康立刻心思通明起來。
“各取所需而已。兄此去也並不突兀,我與他早有論在先,他心裡自然明白。”高澄想起宇文泰與長公主元玉英大婚那****與侯景的密議,心裡還是覺得比較有把握。
陳元康也在心裡思量著如何把此事做得順理成章。
議事畢,出府來。崔季舒與陳元康並轡,問道,“元康將軍這就要去博陵嗎?”
陳元康想了想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崔季舒還是忍不住問道,“將軍如何與侯景交涉其事?”
“曉以利害,分明利弊。”陳元康若有所思道,“必要讓他知道世子大度容人。他自然明白賀拔岳和宇文泰則未必容得他。”有勇有謀,臨事不亂,陳元康確實是任大事之人。
“將軍一路保重。”崔季舒拱手而辭。
陳元康策馬而出,忽然又剎住了,調轉頭來向崔季舒道,“世子待我如骨肉,日後我必以命相報。叔正你也自然明白榮辱一體,此去博陵有我,必讓世子事成。洛陽便交由君了。”
崔季舒不敢玩笑,明白他話中深意,他自己也深以為此,“元康將軍只管去,崔季舒自然為郎主效全力。”
關中,無定河邊風沙漫天,統萬城就在沙漠之中。見慣了洛陽繁華,元玉英覺得統萬城並不大,且孤寂清冷地蟄伏於沙漠一隅。此城本是百年前大夏國都,大單于赫連勃勃所建。昔日匈奴故國早已灰飛煙滅,今日統萬城是夏州刺史宇文泰的州治所在。長公主元玉英在統萬城居住剛數月而已,平日深居簡出,今天是第一次出府門,也並未在城中招搖過市,只是在城牆上遠眺以慰己思。
天空清澈透明,藍得耀眼,近於午時,日光正熾烈,倒不像是春日天氣,仿佛盛夏將至,但早晚卻又冷如冬月。元玉英一眼望去,不見洛陽,人影寥寥,到處都是叢生的沙棘。沙棘長得極不起眼,聽說結出的果子桔紅色,酸澀無比。想到這兒,元玉英忽覺口舌生津,有一種奇怪的惴惴不安感。
南喬匆匆上了城頭,走到元玉英身邊,在耳邊低語,“殿下,駙馬都尉回府了。見長公主不在府里,命長史于謹將軍四處尋找。長史現正候在城樓下,說是這裡風沙大,駙馬都尉又特意吩咐,殿下近日多有不適,命長史尋找到長公主務必護送殿下早些回去。”
衛將軍于謹,為人精明、做事利落果斷,是宇文泰在夏州最得力的部屬,現任夏州長史,城防大都督。這時宇文泰命他在統萬城中遍尋妻子,元玉英也感受得到夫君宇文泰心裡深藏不露的對她的珍視。
“知道了。”元玉英爽然若失地轉過身來,畢竟思鄉之情還是被打斷了。
統萬城內的刺史府第相比於洛陽城中的驃騎將軍府實在簡陋狹小,但宇文泰從未聽到長公主元玉英有一句抱怨之辭。既便是隨從長公主從洛陽來關中,駐於統萬的隨侍們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