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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修手持木梳,給高常君通發,手似乎在微微發抖。兩個人都沒說一句話,這屋子裡也再無別人,安靜之中氣氛格外沉重。但兩個人似乎都格外在意這難得的一刻,靜靜地享受,只怕它飛逝而過。
終於,元修持梳的手在顫抖中拉動了高常君的頭髮。他大驚,忙將木梳取下拋開,輕輕撫了撫高常君的鬢髮。
高常君慢慢轉過身來,看著元修笑道,“夫君喜歡皇子還是公主?”她深深凝視著元修,聲音也微微輕顫,忽然眼角清淚直下,繼而便似湧泉般流瀉不止。
元修也看著她,抬手為她拭淚,同樣聲音顫抖地道,“與汝相像最好。”聲音哽咽之間也有淚奪眶而出。
高常君抽泣不能自已,元修將她擁入懷中,她已是泣不成聲。元修心裡有千言萬語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兩個人都是極明白的人,她有太多太多的不可以,他也同樣。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緊緊抓住此時此刻。
這一夜,椒房殿裡燈未滅,人未眠。而同樣一夜未眠的是守在殿外的若雲。清晨時當她進入殿內,看到的仍然是皇帝元修在為皇后高常君梳頭髮。皇后的背影看起來極堪人憐。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幕一直在此後許多年都讓她記憶深刻。
誰都沒有說話。而這一刻似乎很久很久。
元修仿佛進入了一個慣性驅動的過程,簡單地重複又重複著梳頭髮的動作。而心裡卻在極艱難地提醒著自己,該終止了,一切都該終止了。而最終像為難自己一樣下了決斷,沒有再梳下去,只將梳子緊緊握在手裡。
高常君慢慢地轉過身來,抬頭看著元修。
元修也低頭看著她。忽然,他將手裡的梳子用力一折。一聲巨響,梳子斷成兩截。
兩個人都心頭巨痛。
元修將其中一半遞給高常君,自己將另一半貼身而收。
高常君小心翼翼握著這一半殘梳看著元修,沒有再落淚,目中極堅毅地掃了稍遠處的若雲一眼,極鎮靜地吩咐道,“命人進來服侍陛下盥沐,今日吾本宮與陛下一同出宮去上香。”
若雲見此情景立刻便去招呼服侍的奴婢都進來。
當別人都忙於帝後出宮進香的大事時,黃門侍郎崔季舒忙的卻是另一件事。
受世子高澄之命,崔季舒嚴密監控著內苑雲壇殿內的閣內大都督于謹。果然不出所料,一大早崔季舒便接到稟報,居然有宮內監幫著于謹與宮外通消息。而和于謹有密信往來的居然不是關中,竟是南梁。
這事讓崔季舒大吃一驚。尤其是在這個兩國交兵的關鍵時刻,與敵私通這便不是可大可小的事了。如果坐實此事,于謹性命必不能留。崔季舒不敢擅自作主,立刻便去給世子高澄稟報。
高澄聽了崔季舒的稟報卻沒有驚怒之色,只是帶著崔季舒直奔內苑雲壇殿,要親自審問于謹。而這時,他並沒有將此事稟報給皇帝元修。高澄心中另有籌謀:不管真假,這是除掉于謹的好機會。于謹一除,無論皇帝元修還是關中宇文泰,都如斷了臂膀。
而此時高澄並不知道,他的弟弟高洋也入了宮,且已經到了椒房殿外。
與椒房殿的人影幢幢相較,內苑雲壇殿極為安靜,殿門緊閉,幾乎看不到一個人。高澄與崔季舒摒退了跟著的人,只兩個人走到雲壇殿外。高澄忽然停在殿門外,狐疑地盯著緊閉的殿門。
崔季舒也停在他身側,看著他不解地問道,“郎主猶豫什麼?”
高澄擺擺手,“慢來。”于謹,人如其名,一向是極謹慎的人。他是宇文泰心腹沒錯,可為什麼要私通南梁?這事宇文泰知道嗎?宇文泰是否也勾通梁國?就算是宇文泰要與梁國相通,又何必捨近求遠地繞道吩咐于謹去做?于謹在洛陽的目的是什麼?以于謹的為人怎麼會釀成這種厝火積薪的危局?還這麼輕易就讓崔季舒抓住了錯處?
高澄轉身向崔季舒道,“密信如何得來的,叫人來仔細盤問。”
崔季舒還沒來得及應答,雲壇殿的門忽然打開了,于謹身著袴褶,仗劍而出。再也不是前幾日披髮道袍的散人,也不是那副有意談笑挑釁的不羈神態。于謹束髮短衣,極其幹練,面上卻是視死如歸般的嚴肅。
高澄和崔季舒聽到聲音都抬頭遠眺,看著于謹。
高澄心裡忽覺不妙,隱隱覺得事情有變。
“高侍中!”于謹一聲大喝,已經提劍走來。
崔季舒見勢不妙暗中退了幾步,躲在高澄身後。
高澄束髮高冠、褒衣博帶,足下又是台履。入宮沒帶劍不說,且衣裳行動極其不便。他不動聲色地看著于謹走近,心裡估計著形式,表面上看起來還是鎮定自若的樣子。
“高侍中不是要問我私通梁將蘭欽、蘭京父子的里通敵國之罪嗎?怎麼要走了?”于謹沉著問道。
這就更奇怪了,通敵相當於謀反,是滅族的重罪,哪裡有人不等事情弄清楚就自己主動給自己扣上重罪的?
高澄看著于謹,沉吟一瞬,忽道,“大都督言重了,此事不必現在深究,日後自然分明。大都督既然奉旨在此值守煉丹,就不必管外面的事。”說罷轉身向崔季舒吩咐道,“既然天子有旨意,你必要多多派人來護衛好大都督,不許閒人相擾。”
崔季舒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