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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長安美不勝收。
夏日的躁熱以及因此而給人帶來的沉浮不定的心態已經都減弱、消退。秋日的長安城安靜而涼爽。天空湛藍,一絲雲都沒有,秋空又高又遠,這種寧靜之美又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
大丞相夫人,長公主元玉英今日沒有在佛堂中,看著園子裡那一泓寧靜的湖水在心裡感嘆時光之流逝。今日天氣格外晴朗,她也難得有心境能獨自享受安靜的一刻。往日裡誦經,其實都是在用一種心態去壓制另一種心態。往往需要自己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自己強迫自己心態寬闊平和。
沙苑大勝的消息是夫君宇文泰特別命人專意回長安送信給她的。書信是給她一個人的,不只有書信,還有翠柳數枝,這是夫君回師時在渭南親手種的柳樹。宇文泰特令西魏軍將士人人植柳,以此特念沙苑之大勝,希望能留住士氣及威勢,等待來日再攻克鄴城以統一社稷。
“夫人!夫人!”安靜的園子裡忽然傳來一個帶著驚喜的呼喊聲。這聲音打破了元玉英的遐想,她迅速地回過神來,向著聲音發出的地方瞧去。不用看也知道是南喬。
元玉英剛才怕不安靜,把所有跟著她的奴婢都支開了。這時南喬及她身後的幾個奴婢,又是許多的人急匆匆而來。元玉英心裡不得不嘆息,難得有這麼心思安定的一刻,又被打斷了。如果不是因為沙苑大勝,她又怎麼能有心情坐在這兒觀賞秋景?
“夫人!”南喬原本是穩重的人,很少有這麼喜形於色的時候。她已經到了元玉英面前,不等元玉英問,先行禮,然後笑盈盈地道,“夫人,郎主要回來了。”她知道這是長公主一直等著的消息。
“你怎麼知道?”元玉英不解地問道,因為夫君並沒有再命人送信來。“夫人,先前歸期不定郎主不便送信來。如今定了凱旋之日,郎主又怕再送信反倒慢了,特命人日夜兼程趕回府來特意稟報夫人。那跟著郎主的兵士現就在府門口,夫人見不見?”
心裡感嘆夫君細心,元玉英心情很好,既然是一句話的事,也就不一定非要叫來親自詢問了。便命南喬給那人賞賜及如何安置。南喬答應著,又道,“還有宮裡來的一位內臣,得要夫人見一見。”
“什麼事啊?”元玉英心裡立刻一緊,不由得便從原本坐著的石床上站起身來。
“主上說大丞相凱旋而歸,天子當親迎至郊野。主上令內臣來請長公主入宮商量此事,還要請夫人隨同一起去迎接大丞相。”南喬把從那個宦官處聽來的都一一說於元玉英。
南喬是長公主的心腹,替長公主掌管著半個大丞相府。這宦官也是常於宮中府中往來傳消息的,所以南喬能知道得清楚。
元玉英聽了這話,不知怎麼就覺得掃了興。可是在她心裡立刻起了警覺,於是已經在轉念間心裡有了主意,只從容吩咐道,“此刻不必見了,命他再候一刻,我便入宮去見主上。”
南喬等人便明白,立刻簇擁著長公主去更衣、梳妝。
長安魏宮,皇帝元寶炬所居住的昭陽殿庭院裡被陽光灑滿了。誰都不知道,高大闊朗的天子寢居從外表看來既輝煌又有威儀,是何等的壯闊。可是昭陽殿的裡面幾乎一年四季都是那麼陰鬱,那麼冷清。元寶炬非常不喜歡這個地方。此刻他就正立於庭院中享受和煦的陽光。
石榴花開盡了,原本還剩最後的那麼幾朵,長在仍然綠葉成蔭的樹枝上,格外顯眼。只是今日一早醒來,那最後的幾朵石榴花也落下枝頭,在還沒有萎地成泥之前仍然是火紅而耀眼的落英。
元寶炬抬頭仰望湛藍的秋空,不知是什麼鳥長鳴幾聲緩慢地飛過,不一會兒就越飛越遠悄失在藍色的天空中。元寶炬的心頭更加惆悵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也打不起精神來,按理說是這是該高興的時候。
“陛下,大丞相夫人來了。”一個宦官足下輕盈地急趨至前,輕聲回稟元寶炬。宦官們都知道皇帝喜歡安靜,沒有人敢不盡心服侍,忘了皇帝的規矩。
元寶炬一驚,立刻抬頭望去,果然隱約看到了長公主元玉英的身影。“快請夫人進來。”元寶炬打起精神,恢復了一個天子該有的儀容及表情,一邊向宦官吩咐。
聽到皇帝那個“快請”,宦官速速退下。
不一會兒,元寶炬就看到了一個著深色常服的貴婦儀態端莊地緩緩而來,正是長公主元玉英,但現在宮裡都稱她為“大丞相夫人”,以避免想起她的弟弟、先帝元修喋血宮庭的那一段往事。
元寶炬仔細看,大丞相夫人元玉英比以前發福了些。這個“以前”是指她在洛陽與宇文泰剛剛成婚的時候。那時候的長公主元玉英是傾國傾城的絕艷佳人。現在因為接二連三地為宇文泰生兒育女,又年紀長了幾歲,難免就發福了。面如滿月,再因年齡成熟,經歷和閱歷使然,讓人有感覺的不再是她的美貌,而是端莊高貴中的那一縷含而不露的威儀。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能像元玉英這樣有威儀。也許正是因為她與夫君宇文泰在一起的時間久了,而不知不覺就自己也有了這樣的威儀感。
元玉英已經走到皇帝近前,對著皇帝恭敬而從容地行跪拜禮。
“夫人不必多禮,一家人私下見面,何必拘緊?”元寶炬抬手虛扶了扶,表示他是在親手扶元玉英起來。早有一邊侍立的宮婢扶起了元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