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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元康微低著頭,反倒沉著不語。
高澄任憑寵臣放肆,仍然看著宇文泰也微笑不語。
宇文泰已是面上微紅,低頭只管吃東西以掩飾。
反倒是車騎將軍于謹,雖然沉著穩重,也實在是忍不住,起身為高澄持觴上壽,看一眼崔季舒和崔暹叔侄,向高澄正色道,“大將軍如此放縱臣下,驕兵悍將易為敗的道理……”他頓了頓,盯著高澄道,“大將軍想必明白這個道理吧?”話雖然說得不客氣,但于謹的語氣並不激烈,對高澄不卑不亢,又不失儀節。這確實是于謹的性格。
高澄舉觴示意于謹,卻沒說話,一飲而盡,目光銳利盯著垂眸不語的宇文泰,忽然問道,“兄長既然知道天意如此,弟想兄長是明白人,不如就此息兵止戈,隨我一同回鄴城去見父王可好?兄長也知道父王甚是器重汝,若是日後留在鄴城也必然能高官厚祿,我也能和兄長居一處,朝夕相處,不強似兄在長安苦苦支撐危局?還弄得天怒人怨要好?”
崔季舒和崔暹都躍躍欲試,想說什麼。但是高澄目光掃了他們一眼,含著明顯制止之意。兩個人便都訕訕坐了回去。
只有陳元康明白,世子與宇文泰鬥法是想從中探知宇文泰的真實情況,不能總是任憑崔季舒和崔暹耀武揚威地在這兒逞口舌之快,反倒打斷了宇文泰和于謹要說的話。
宇文泰抬起頭看著高澄,總算能神色如常了。剛才崔季舒和崔暹的話他沒有直接作答,卻足以讓他戳心。這時直身而起,正色向高澄道,“大將軍相問,吾也就直言不諱了。”
聽宇文泰忽然改了稱呼,高澄心裡一動,表面卻不動聲色地聽他說。
“回鄴城朝夕事奉王叔,吾固所願也,但此時不敢請耳。眼下難處,請大將軍體諒。”宇文泰看著高澄,目光並不躲閃,顯得甚是誠摯,“黑獺繼賀拔公之後入撫關中,只是沒想到後來先帝西遷,再往後的事也不能由人,可嘆天之命數,黑獺也無能為力。既然現在長安已立新帝,若要此時再請新帝東歸回復舊制,只恐周折過費也不能如舊。”
其實高澄也明白宇文泰說的道理,現在這個時候,要說一句命宇文泰息戰,與元寶炬一起回鄴城為臣,那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他不過是要試試宇文泰這一戰究竟用了幾分真,而最重要的攻取之處又放在哪裡。
便笑道,“兄長太客氣了。兄長的難處我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兄長究竟想如何,但請直言,不必迂迴。”
陳元康覺得高澄有點太心急了,但他並不當眾點破。反倒是崔季舒和崔暹微笑旁觀。
于謹聽高澄這麼問,倒安坐下來,沉默細聽。
宇文泰道,“大將軍,下官只願退保隴右舊地,為高王在此鎮守便足矣,還望大將軍成全。”宇文泰長跪而請道。
高澄先是微笑不語。
中軍大帳一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高澄身上,只等他的一句話。
陳元康忽然一眼瞥見宇文泰一側而坐的于謹神態平靜,他心裡頓時覺得有哪裡不對。
高澄笑道,“兄長怎麼多禮起來了?”說著舉觴道,“早就聽說兄長胸中似海,酒量深不見底,今日弟倒想見識見識。”說著示意宇文泰同飲。
後面接下來再未談到戰事。東魏的大將軍高澄與西魏的大丞相宇文泰以及兩魏的幾個侍從之臣一直只暢談別後之情,倒也十分融洽。
這酒宴的時間極長,從日色清明一直到日薄西山,再到夜色深沉。都數不清究竟飲了多少酒。讓人不得不咋舌的是,高澄和宇文泰兩個人的酒量都深不見底。一直到兩個人終於醺醺而醉的時候,其他人早就支持不住了。
陳元康藉機更衣出了中軍大帳,片刻又命人悄悄進去請大將軍出來。
不一會兒功夫果然就看到高澄從中軍大帳里走出來。他身後是明亮的帳中燈火,只看到頎長的影子,其他什麼都看不清楚。陳元康覺得世子的腳步似乎也微有踉蹌,不知道是世子也醉了,還是因為實在是他自己已經喝得暈了。
第162章 :舜帝廟真假難相辨(二)
冷風一吹,陳元康覺得臉上燒得厲害,但略微清醒了些,眼看著高澄走到他近前。
“長猷兄,汝安好否?”世子高澄看陳元康用手扶著身邊的樹幹,微微佝僂著身子,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他也扶了陳元康的肩頭,俯身低下來歪了頭想在黑暗裡看清楚他的面孔,一邊問道。
“世子。”陳元康抬起頭。可能因為他自己就是一身酒氣,所以他也嗅不到其實高澄也同樣是一身濃重酒氣。“切不可聽黑獺之言。”陳元康微喘著,顯然他並沒有高澄那樣的海量,之所以看不出來他醉得厲害,其實是因為內里強撐著不肯倒下丟人,這就是陳元康的個性。
“長猷兄,我知道。”跟陳元康,高澄就不必再假扮高深莫測了。他其實也覺得心跳得厲害,面頰燒得厲害。他直起身子伸手撫了撫面頰。他早就注意到了宇文泰身邊于謹的神色,甚是平靜,總覺得和宇文泰的曲意相求有點不相諧。
陳元康也扶著樹幹直起身子,深呼吸了幾輪次,定了定神,看看前後無人,低語道,“世子,黑獺所謂想退保隴右,說是為大王鎮守,絕無此道理。他若是真心歸附,何來的挑剔之理,自然應該跟著世子回鄴城。隴右天下富庶之地,況盛產名馬,他豈不是為己之私嗎?若是世子不能令黑獺同回鄴城,就殺了他以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