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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將士軍卒都安靜下來,看著高敖曹。
高敖曹直起身,看著那軍卒,“高昂有死而已,但不甘為人構陷,若能細訴於高王,高敖曹死也感激不盡。”
原來如此。人之將死其情也哀,那軍卒受此重託頓時心中熱血沸騰,說不出話來,只點了點頭。
高敖曹清清楚楚看到他點頭,心裡牽掛盡去,不再猶豫,轉身迎著喊殺聲大步走去,大喝道,“提我的朔來!”
軍卒拿來馬朔奉上,高敖曹順手抄在手裡,沒有止步,沒有猶疑,沒有畏懼。高敖曹以一根馬朔聞名天下,自然會倚仗這根馬朔到最後的生命終點。死於戰場,對他來說沒有遺憾了,甚至是最大的幸事。
西魏軍的喊殺聲震耳欲聾,數不清的人影已經圍攏過來,高敖曹的背影卻形單影隻,只是一人。
天色蒙蒙轉亮,河陰縣衙變得安靜異常。不只是異常,甚至帶著詭異。
後宅庭院裡一個人也沒有,連僕役們都知道刺史侯景在此守候了一日夜,竟因為過於擔心大將軍的傷勢,在金瘡醫啟出箭簇知道無恙後由於過分得欣慰、後怕、悲喜交集而一時情難自已,暈過去了。人事不知後就被抬出去回到自己的駐地休息去了。
不知道刺史侯景什麼時候會醒來,但是大將軍高澄卻一直未醒。
那間屋子裡陳元康、太醫令、醫正、金瘡醫、僕役都沒敢離開。天色轉亮,燈燭滅了,屋子裡還是略有昏暗。屋子裡也安靜得像是沒有人一般。太醫令、醫正和金瘡醫都忙碌了許久,這時見沒有異常情況,雖然不敢離開,但也精神放鬆下來,只是昏昏欲睡地守在這屋子裡。
僕役們侍立在不顯眼的角落,隨時等候吩咐。
只有陳元康一直守在榻前精神百倍,不敢有一刻放鬆。
躺在榻上的高澄因為失血過多依舊是面色慘白,閉著眼睛沉睡時尤其顯得虛弱無力。包裹住的傷口因為流血不止,血跡浸透出來甚是嚇人。幸好那些止血的藥粉還是有了效力,總算是血流得少了些,有止住的可能。
陳元康又伸出手撫了撫高澄的額角,還是有些過熱。但看他睡顏倒也安詳。昨夜啟出箭簇後因為劇痛而暈迷,並且流血不止。太醫施救,漸漸止血,高澄也醒過來了。倒沒說什麼,不久又因為過分的勞累而睡著了。這一睡就到現在都沒醒過來,實在也是因為連日來沒好好睡過一次,又心裡憂慮太重難以安睡。
那件滿是血污的中衣因為之前不停失血而被血跡漫漶得不成樣子,後來就被脫掉了。這時高澄****上身被棉被包裹著躺在榻上沉睡。棉被不知是從哪裡找來的,看似冷硬似鐵,想必包裹在身上也不會舒服,沉睡中的高澄卻渾然不覺。
看世子睡得安穩,陳元康吩咐了太醫令好好守護,自己走出屋子。
第240章 :爭河橋慷慨多悲歌(十二)
太醫令畢竟是皇后命太常指派來的,當然不敢怠慢了,立刻叫醒了醫正和金瘡醫等,隨時待命,就怕在陳元康離去後出了什麼枝節。
陳元康也是一日夜來第一次走出這屋子,這時候才好好看了看這庭院。院子裡寂靜無人,天氣又冷得幾乎呵氣成冰。但總算是因為世子無大礙了,他反倒覺得被這冷得厲害的空氣刺激得心頭暢快起來。
走到院門口,自己打開門。剛開門就看到兩個正低頭來回溜達,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般的兩個副將,正是他心腹之人。
看陳元康出來,兩個副將恍然一驚,卻同時如同見到了救命菩薩般的樣子立刻走上來。看樣子像是有什麼事,陳元康沒說話,聽兩個副將耳語一翻。
陳元康面色驚變,有點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兩個人。他蹙眉思之再三,便吩咐兩個副將守在這院門口,不許任何人進去,然後自己便匆匆而去了。兩個副將也是聰明人,奉命值守,又叫了些人來,幾乎把這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煙塵瀰漫,昨夜裡發生了驚天逆變的荒村已完全死寂了。太多的是無人肯收的屍體,遍地皆是橫屍。天空暗沉,滿地血跡。鮮血沉浸到泥土裡,又被凍結,浸透了人血的黑紅的土地幾乎讓人不忍目睹。
陳元康不敢置信地下了馬,急急奔走於殘垣斷壁之間,甚至親手翻看一具又一具東魏軍將士的屍體。不是他熟悉的面孔,不知道他是該失望還是該欣慰。但這些又確實都是東魏軍的將士,既便不是他認識的,也是他的家國故人。
“將軍!”一個將士遠遠地騎馬奔來。到了近前飛身下馬跑過來,草草一禮不等陳元康吩咐便搶步上前向陳元康低語。
陳元康頓時覺得心頭像是被重重地砸了一記,無端地就窒息了。一剎時天旋地轉,他也是血肉之軀,經歷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
副將上來扶他,被陳元康推開。他突然將目光轉向了身側不遠處的斷壁,那裡正有一個倚坐垂首的屍體,看服飾也是東魏軍將士。那遍身的血跡刺激了陳元康,就好像那些血都是高敖曹身體裡流出來的血。
“府公!”陳元康忽然一聲長嘯,滿眼是淚,拼命握緊了拳頭。
這時誰都沒注意到遠處的殘垣後面有個年輕的東魏軍士卒一閃而過。
陳元康是個很有分寸,很能隱忍的人,誰都沒見過他這麼悲情不堪的樣子。此時的陳元康不知道是因為守護大將軍高澄一日夜太過煎熬,還是因為忽聞高敖曹噩耗而過於傷痛,雙目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