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頁
想必是郡君自恃自己是高歡的長姊,又是長姊如母那樣養育過高歡,所以說起話來毫無遮攔。更顯出來夫婦一體,郡君和太傅尉景既為夫妻,真是如出一轍。高婁斤一點忌諱也沒有,不管是該說的還是不該說的一點也不加以考量,想說什麼只管說。就是和元仲華過不去,目的就是偏要讓婁妃幫著她為難元仲華。
話里話外的意思非常明顯,如果不讓她郡君出了這口氣就是大丞相高歡辜負了長姊的養育深恩,良心何在?如果不放了太傅尉景就是大丞相高歡對舊日親戚、同袍、部將們太薄情,誓必要讓大家齒冷,也必然沒有人再肯扶植世子高澄。那怎麼辦呢?婁妃你不是兒子多嗎?換一個好了。
婁妃心裡似同烈火焚心。微笑道,“阿姊也太容易動怒了,和兒媳計較什麼?小輩嘛,難免有錯,都是打這麼過來的。阿姊想怎麼教導只管教導就是了,又何必還管我肯不肯?高王每和我說起長姊和姊夫的養育之恩必致於感動泣涕,如何敢忘?至於太傅……”婁妃頓了頓,“高王馬上就回鄴城,一定親自接太傅回來。然後帶著阿惠上門,讓姊夫懲處。”
這話聽得元仲華心驚。婁妃都這麼遷就隱忍,她恍然覺得可能自己應該給郡君行大禮,以暫平她的怒氣,因為郡君明顯是在生她夫君高澄的氣。可是元仲華還在心裡想該怎麼做的時候,忽然聽到高婁斤的聲音,“既然公主不願意認老婦這個姑母,老婦也不便勉強,不如不見,公主還是先出去吧,在外面等著阿惠那個豎子回來看他怎麼說。”
婁妃聽了這話,眉心一跳,好在不易察覺。她努力壓抑下去心頭怒火,卻向高婁斤微笑道,“都依阿姊就是。”說完轉過頭來對著元仲華就好像瞬間換了個人,冷冰冰地道,“世子妃聽到了吧?郡君比我的身份還高,豈容你藐視?我平日待汝等寬厚,也該立立規矩了,到外面奴婢處一起候著吧。”
先是月光聽清楚了這話,心頭驚得狂跳。不敢相信地看著婁妃,婁妃從來沒有跟她們這麼擺譜過,基本從不刻意為難。但今天竟然要這麼聽高婁斤的話。
元仲華也有點不敢置信,反問道,“母妃是讓我也出去跪候?”還是和奴婢一起,元仲華從來沒有受這樣的委屈,覺得眼前的婁妃無比陌生。
婁妃只看著她,沒說話。郡君的目光掃過來卻好像讓她萬箭穿心。
元仲華轉身退出去了。
“阿姊累了半天,先休息一會兒吧。”婁妃一邊對著高婁斤笑語,趁隙忽然看了一眼還站著的月光,目光中似乎別有深意。
太陽高高地升起來了。前些日子還是倒春寒,不知怎麼偏今天就春氣襲人而晝暖了。不只是暖,陽光慢慢地熾烤起來。入春之後的鄴城今日是第一次讓人感受到了春夏之氣息。
元仲華已跪在階下,只覺得剛來的時候身上還是稍有寒意,此刻卻熾熱得像是要到夏天了。頭頂上明晃晃的太陽有萬道金光,好像都直射在她身上,與別人無關似的,讓她眩暈得幾乎失去了知覺。
阿孌早見到世子妃從婁妃的屋子裡出來,一言不發地在庭院當中跪下來,竟渾跡於幾個奴婢之中,驚得心頭亂跳,成熟老練如她卻也不敢擅作主張了。阿孌不明白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現在唯一辦法就是趕緊找到世子。
第175章 :公主泣代夫身受過(三)
木蘭坊,是東柏堂最西側的一處,現在是大將軍最寵愛的外婦元玉儀所居。
本來東柏堂就罕有人來,除了大將軍的心腹,不是誰都能登堂入室。偏於一隅的木蘭坊就更是清靜得多少日子都不會見到一個外人。服侍元玉儀的幾個奴婢從來沒見過這麼好靜的女郎。她可以一整日一個人坐著,一句話不說。請她用餐便用餐,請她安寢便安寢。如果沒有人去請,她仿佛連飢餓和睏倦都不知道。
庭院裡種了許多難得的琪花瑤草。這都是元玉儀移居到木蘭坊之後崔季舒特意命人移植來的。這個季節滿庭芳華,元玉儀穿著單薄的素色紗襦裙,站在灑滿了陽光的庭院中。時至今日,每當一個人獨處在這木蘭坊的錦繡叢中,她還是依稀覺得往事如夢。
不錯,她是宗室旁枝落魄出身的庶女,在當時為後將軍的孫騰家做舞姬。自從她見到他,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住了,連自己都說不明白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他傾國傾城的容顏;也許是因為他的不羈和霸氣;或者什麼都不因為。其實他不知道,早在後將軍孫騰把她敬獻給他之前,她早已經見過他好幾次了。在宮裡、在驃騎將軍宇文泰府里……可是他一次都不記得。
當他終於知道了她是誰的時候,她以為她從此以後可以附庸在他身邊。身為微賤之軀,她並沒有奢求,只想在他身邊。她本就一無所有,唯有對他的一腔真心。她以為他會在意她的真心,至少有一點點感動。但是,沒有。
不是他不會在乎,原來他在乎的是別人,是他的世子妃,真正的宗室公主,如今世子妃的親兄長更成了大魏皇帝。同為宗室之女,她與世子妃的距離有多麼遠?她可望而不可及。更讓她傷感絕望的是,她在他心裡永遠也不可能達到她那樣的位置。
既然如此,被犧牲掉就是難免的。世子任性,為了和世子妃治氣連自己的世子位都可以輸掉,更何況是她?最後歸罪於她也是必然的,出了改故,後將軍孫騰懼禍,所以她被孫騰趕出府去。因為在孫騰眼裡,她就是禍患,讓世子露了敗跡的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