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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後大典宮中御宴的那日,濟北王家有個擅跳白紵舞的舞姬進宮獻藝。主上將此舞姬賞賜於我,大兄闖入我府中,將此舞姬帶走。如今鄴城人盡皆知大將軍盛寵一名叫元玉儀的舞姬。這舞姬就在大將軍議政的東柏堂。”高洋的聲音低沉,但字字就在元仲華耳邊,讓她覺得如同雷聲轟鳴,字字都震在心頭。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面頰和頸上的口脂,還有陌生而奇怪的花香,原來都是那個舞姬的。元玉儀……元仲華在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她恍惚記得有這個人。這是夫君高澄曾經選定要取代她做世子妃的人。
出帝元修西就長安,高澄被廢了世子位,元玉儀也就消失了。元仲華從來沒想過她還會出現,更沒想過她還會再和高澄在一起。但是,事實就這樣到了眼前。更讓她恐懼的是,在她的夢中,引她入邪僻之地的人不就是那個白衣舞姬嗎?高澄被刀斧加身之前正是和她在一起。這究竟是夢還是真的?元仲華糾結得快崩潰了。
高洋注意到她蹙眉閉目呼吸漸重,輕柔地在她耳邊問道,“怎麼了?殿下是心裡難受嗎?”他的聲音那麼輕柔,好像看著她因高澄而受傷害、難受,讓他很享受。也許是因為他自己已經難受得太久了。
潼關,這幾日都是陰雨連綿。這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就這麼不急不緩地連下數日也不見有停止的兆頭。關內,西魏軍避戰不出。關外,東魏軍已經在此紮營頗有些時日了。
先是大將軍高澄率數萬鐵騎到了潼關,接著是驃騎將軍、大都督高敖曹和濮陽郡公、司徒侯景又率數萬人趕來。西魏軍在潼關的關城之上看到東魏軍聯營布局嚴密,又幾乎是一眼望不到頭,便知道大將軍高澄是誓死要與西魏軍分個勝負。
東魏的中軍大帳外,兵士各司其事在雨中穿梭。軍帳中則略有些昏暗,可能是因為外面連陰雨不止的緣故。並且帳中有些悶熱,就更顯得氣氛沉悶。大將軍高澄並未著鎧甲,極隨意地穿著袴褶,坐在上首。鎮墓獸高敖曹瞪著大眼睛毫不顧忌地直盯著他。此外還有侯景、陳元康,以及侯景的兒子侯和。
侯景和陳元康都是眉心糾結的樣子,卻都不多話。
唯有侯和是無所謂的態度。說實話這樣的天氣,這樣不進不退的戰勢,都已經讓他有點生出厭煩了。他甚至不在乎勝負,勝負於他何干?他只想能快點回鄴城。
高澄側著頭,盯著他身邊不遠處掛著的輿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非常入神。或許他想的和輿圖也沒什麼關係。但這專注的神思,他的神態,讓人想起來他的父親高王。鎮墓獸高敖曹盯著他看的時候就是這想的。
“宇文黑獺盤踞在關內,避戰不出,長久下來也不是個了局。”高澄轉過頭來,目光掃了掃眼前的幾個人,他的話提了個頭兒,沒再往下說。但一雙綠眸子裡的神情顯然就是在期待下文。
“大將軍說該怎麼辦?大將軍說怎麼辦我等就怎麼辦。”高敖曹第一個接了他的話,但等於是把問題又拋回給了高澄,他的聲音又高又亮,把旁邊正心裡幾番糾結的侯景震得耳鼓都嗡嗡響。
高澄把目光掃回到高敖曹身上,和他對視。高敖曹更覺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確實特別像他的父親高王。高澄唇角微笑道,“上兵伐謀,其下攻城,叔祖是父王看重的人,是大魏的無敵將軍,還請叔祖教我。”
高敖曹聽他忽然又喚他“叔祖”,他倒還真不好再和這個毛孩子鬥嘴,顯得失了體統,不穩重。又看他唇邊那一絲微笑若有若無,饒有別意,他心裡也有點顧忌起來了。此前聽說這個少年宰執在鄴城清貪懲賄,弄得朝中人人自危,如今沒有人再敢把他當個孩子看了。
“無非就是將宇文黑獺誘出關來一戰。”高敖曹說了句沒用的實話。雖然這也就是他隨口一說,但總算不再聲氣不和地冷嘲熱諷了。
高澄也根本沒想和他逞口給之利,又把目光掃到了鎮墓獸旁邊的侯景身上,還是似帶著一抹淺笑道,“侯司徒,大都督說的話汝聽到了?司徒意下如何?”他眼睛盯著侯景,侯景卻從來沒見過高澄這樣能深剖人心的目光。
侯和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暗中看著父親。
“大都督說的極是。”無論如何,侯景先肯定了高敖曹一句。“只是西賊堅守不出,黑獺又奸滑之極,怎樣才能讓其出關一戰?”侯景看看高敖曹又仰視著上座的高澄以目光相詢問。他其實並不太贊成誘宇文泰出關一戰這個做法。宇文泰心思精明,深有城府,怎麼會輕易上當?可能只會白白費了力氣,受了損耗而沒有結果。
“是啊,如何誘出黑獺呢?難道也學諸葛亮對司馬懿,遺其巾幗婦人之飾哉?”高澄像是在自問又像在問別人,他的目光又是從高敖曹身上掃到侯景身上,最後盯著侯景。
侯景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為了打破這種壓力,脫口回道,“玩笑爾,黑獺豈會因為大將軍譏笑他是婦人便賭氣出戰?”
高敖曹本來就不喜歡侯景,這時聽他這麼說,突然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司徒的意思就是由著宇文泰牽著吾等向何處去,吾等便去往何處?”
侯景看一眼高敖曹,倒心平氣和,“大都督過於性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