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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岸邊泥濘不堪又凹凸不平,西魏軍分成小隊,按編隊上船,黃河南岸的水中已經儘是西魏軍整裝待發的船隻。小船不大,只要能快捷輕進。每艘船上儘是松油燃料,弓箭、麻布等物。
這是一個靜謐無風的夜晚,月亮幾乎就要圓了,黃河北岸的北中城,東魏軍並不知道,他們對面的西賊悄無聲息之間已經做好了迅猛攻城的準備。
富平津上的河橋,始建於晉杜預時。後來為了便於戍守,高歡、高澄父子又令在原本的浮橋南北兩岸及河中州上加建了河陽三城以加強防守。說是河陽三城,其實也只是比北中、河陰還要小的屯兵之處而已。
看著河裡排滿了船隻,宇文泰自己也棄岸登船。他的艨艟比那些小船要大,船身瘦長,也便於行動,並且能伶俐調轉。驃騎將軍趙貴跟著大丞相一起上了艨艟。
大丞相看起來是表面淡漠,或者應該理解為淡定。雖然宇文泰一慣如此,但不知道為什麼,趙貴總覺得今日丞相與以往就是不同。他顧不上細想,宇文泰已經發令向黃河河心駛去。
趙貴知道,等到了河心,便要縱火焚橋。這樣,高澄的東魏軍就要被截在北岸,難以渡河,與駐陽州的高岳,奔赴虎牢的侯景將分而包抄,一一殲滅。河南和河內之間無通路,這樣也能緩解于謹在河南的壓力。
船往北岸駛了不久,趙貴立於船頭,在宇文泰身側。不知怎麼,深秋的夜裡一絲風都沒有,悶得像是暑天一樣,讓人透不過氣來。正在趙貴心裡感嘆時節異樣時,忽然清涼陣陣,居然起風了。
風漸漸大起來,吹黃河波濤湧起。西魏軍將士頓時群情振奮起來,眼看著就要到中心河州,忍不住指指點點,你一言我一語,仿佛頃刻就要拿下北中城,殲滅了東魏大將軍高澄,然後直奔上黨、再奪鄴都。
“元貴,爾來看!”宇文泰在河州隱約可見時回頭喚趙貴,用手指著河中心提示他。能聽出來,此刻宇文泰心裡也是振奮的。
趙貴還未回答,忽然船頭上的旌旗被吹得向他面頰掃過來。他促不及防,被旌旗的一角掃到了眼睛,立刻又酸又痛,閉緊了眼睛流淚不止,暫時什麼都看不到了。
船是向著北岸的方向而去的。
“主公!”趙貴大叫一聲。
他的眼睛雖然暫時什麼都看不見,但是其它感覺反倒格外敏感。獵獵風聲作響,仿佛什麼東西倒落下來,噼啪作響,然後是驚呼聲,人都嘈雜起來。接著閉著眼睛的趙貴便感覺到越來越亮,怎麼忽然一下子就變成白晝了呢?
終於聽到有兵士大聲喊起來“東賊!東賊!”
接著是宇文泰的聲音,“放箭!快放箭!”
趙貴聽起來,宇文泰的聲音居然是驚慌的。他耳邊現在是各種雜七雜八的聲音混在一起,格外嘈雜,而且各種聲音都越來越大。還有“嗖”、“嗖”、“嗖”的聲音,以及身邊軍士的慘叫聲。
接著趙貴感覺到有人猛然推了他一把,他倒在了地上。
“元貴!”這是宇文泰的聲音。
趙貴猛然睜開眼睛,他終於能看到了。然而他被這火光沖天的場景驚到了,剛才在他想起來不過只是一瞬而已,怎麼完全就變換了時空似的?光亮太刺眼了,他被刺激得幾乎睜不開眼睛。但他不敢相信眼前場景,唯有努力瞪大眼睛去看才能確定這是真的,他的眼睛被強光刺得淚流不止。
狂風大作之間,艨艟已是火海一片。不只宇文泰的艨艟,幾乎每一艘西魏軍的船隻都是如此。儘管已這樣,但破空而來的火箭仍然多如天上星星,一批接著一批地飛來。
火箭的箭頭都包著浸透了油脂的麻布,火焰簇簇。落下來時不管落在哪裡,立刻就燃起一片火苗。經狂風一吹,火勢立刻就旺起來。這是北風!簡直就是西魏軍的克星。
“主公!主公!!”趙貴忽然看到不遠處的河橋也已經成了火海一片,他立刻大驚失色,一邊大聲呼喊,一邊在亂得不能再亂的船上尋找宇文泰。
趙貴也沒想到,高澄居然先動手了,高澄自己放火燒了河橋。他這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嗎?
“元貴!”宇文泰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推開他身邊的偏將和兵士,一把揪住了趙貴。“高子惠這個混帳,居然先下手為強。”宇文泰完全是又氣又急,萬分地不甘心。他也沒想到,高澄居然和他想的一樣,並且先下手了。
“主公!快快回河陰,萬萬不可再往北去!”趙貴一把握住了宇文泰,在人聲雜亂中向著宇文泰大聲喊道。
這時若再頂風而上,不是在黃河裡被燒死,就是好不容易到了北岸被守株待兔的東魏軍以逸待勞地擒獲。
宇文泰極為不甘心,回頭在處處火光中看一眼河裡西魏軍的船隻,幾乎每隻船都是船焚人亡。耳邊是東魏軍喊殺聲震天。甚至還聽到“生擒宇文黑獺”的話。宇文泰心裡簡直要氣炸了。
“主公,思敬還在洛陽,宜退回而徐圖之。”趙貴看宇文泰不語,心裡大急。
宇文泰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大聲道,“勝敗乃常事也。一時之敗又有何懼?高澄小兒舉火自焚,此東賊命數不遠矣。就依元貴之言,速速回河陰,再與思敬合兵一處。虎牢在手,吾有何憂?高澄小兒,我早晚必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