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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日夜攻城,一刻不息。攻城戰車接連不斷地重重撞擊城門。又緣城牆下挖深塹欲從城牆下鑽入,可裡應外合。大風起時,將箭頭縛松麻浸油占火射向城頭而順勢火攻……凡是能想到的都用到,只為儘快攻下此城。
高仲密本就計謀不如侯景,侯景又花樣百出,他只能疲於應付,尚且應接不暇,又哪裡能有精神想退敵之策?這時他最後悔的事就是為什麼當初一時意氣用事,以至於做了這叛國之臣。
洛陽城破那天,一點風也沒有,但是天冷極了。望著洛陽城郊外一片荒蕪,高仲密忽然懷疑,明年春草葳蕤時,他是否還能看得見?
天空格外藍,一絲雲彩也沒有,這麼好的天氣,讓人覺得格外明亮耀眼的陽光下是一派祥和,沒有過什麼血腥之事。
高仲密被陽光刺了眼,閉上眼睛不知怎麼眼前浮現起多年前往事。那時高歡從信都而來,攻入洛陽城,弒殺洛陽的皇帝元恭以及他自己從信都帶來的惺帝元朗。
在洛陽郊外給二帝送葬時,高歡哭得如喪考妣,仿佛弒君的並不是他,而是他的仇敵。
高仲密記得,那天是春和景明的好天氣。當時他全不把皇帝之死放在心上。怎麼會想到今日?
“高刺史。”高仲密忽然聽到那陰沉的聲音,略含著譏諷。不用說了,就是侯景。
他睜開眼睛,並未理會。左顧右盼,屍骨遍野,血流成河。烽煙未熄,受了重創的洛陽城似乎馬上就要坍塌而毀壞殆盡了。
“高刺史還有心情感時傷事?”侯景擺擺手不讓人跟著,自己跛足點地慢慢走到高仲密身邊,打著量著高仲密發亂衣破被綁縛的樣子。
“侯司徒的兒子在高澄小兒手中,難怪為了小兒不惜己命。”高仲密感嘆道。他心裡想起了李昌儀,心裡對高澄之恨加倍。
“聽說那鮮卑小兒趁高刺史不在鄴都便登堂入室與爾夫人****共寢?已公然將其視為外婦,鄴城無人不知。”侯景是專挑難聽的說,有意讓高仲密心裡氣憤不已。可他還偏要做出一副格外同情的樣子。
“小兒必遭天遣!”高仲密仰天怒道。他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主動挨近了侯景放低了聲音求道,“郡公與我同病相憐,何不放我性命,我可率兵去殺之,也解了郡公公子為質之辱。”
侯景認真聽高仲密說完,連連搖頭,滿面惋惜,“公已自身性命難保,還想殺高澄?”
“郡公為何不肯放我?”高仲密關切地問。相信這個時候只要侯景提條件,他必是事事應承。
“自然不能放,爾此時殺不殺高澄與我無干,更對我無利。若我斬殺汝,在高王處便是有功之臣,自然受高王厚待。高王正當盛年,鮮卑小兒一時難以接位,我自然有時機對付他。”他瞟著高仲密,不屑道,“仲密兄痴兒也,宇文黑獺此人心冷而謀深,汝竟敢自投羅網。似汝這般痴兒,就算去了長安也早晚一死,不如今日成全萬景之功。爾於宇文黑獺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我殺之,黑獺必也心裡輕鬆,感念我也。”
高仲密心頭大驚,不敢置信地問,“爾與宇文黑獺也有往來?”
侯景不肯多言,笑道,“自然,自然,狡兔三窟也。仲密猜猜萬景可有三窟?”
這話讓高仲密更震驚,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了。
侯景這時得意,索性又笑道,“仲密兄,吾與汝真是有緣分。爾三弟高敖曹,雖死於西寇李虎之手,實在也是我之功也。若不是我將之拒於河陰城外,李虎豈能得這擒殺大魏第一勇將之盛名也?”
高仲密是震驚連連,只恨自己臨到終了才明白,怒斥道,“賊子,爾何故陰害吾弟?”
侯景滿不在乎道,“誰讓他和高澄小兒一心?我既不喜小兒,自然也不喜他。”
只因為不喜歡,就可以謀害一個人,侯景心腸之毒這時才昭然若揭。
沒有什麼比臨終時明白真相更讓人悔恨萬分。但高仲密只能滿腹遺恨地上路了。
利刃划過之際,高仲密腔中噴血,首際落地滾出很遠。他一雙怒目圓睜,不肯閉眼,但這雙眼睛已經看不到侯景滿面的得意之色了。
第401章 兵臨城下
洛陽的舊宮室早就在前些年徙都於鄴城的時候拆毀殆盡了。曾經奢華壯麗的殿閣宮苑如今只剩下殘垣斷壁。時已初冬,一場大雪之後天氣回暖。前些日子還被冰雪覆蓋至少顯得肅穆莊重的殘缺宮室,在冰雪化了之後完全陷身於爛泥中,髒污不堪。
侯景站在苑囿中望去:廣闊依舊如初,但破敗不堪,就好像如今的大魏社稷,山河殘破,難以復舊如初。他眼望之處,都是數尺高的荒草,經冬無綠時,乾枯雜亂得讓人不忍直視。
跟著侯景的那些羯人心腹,個個都髡頭而著黑衣,只是這時不用再蒙面。他們並不明白,為什麼郎主對這個灰敗不堪的地方這麼有興趣?就是這些日子暫以棲身的那官衙也要比這兒更好些。
事情就是這麼神奇,輪番流轉。前些日子是高仲密在洛陽城中守城,侯景圍城。然而侯景還沒從斬殺叛將的興奮勁兒里緩過來就傻眼了。西魏柱國大將軍李虎率兵出函谷,已經兵臨洛陽城下,看樣子是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