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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澄和崔季舒顯然都認出來,這人就是那天同泰寺遇險時趕在侯景派來的人之前而救了他們的人。

    崔季舒想起被那銳利劍鋒劃破皮膚時的感覺,同時面對著一張英俊而嗜血的臉,直覺得一股陰冷的寒氣自脊而上。這和他對高澄的感覺完全不同。對於世子,他只是覺得難於服侍,也是因為世子年紀小、玩心重,愛玩笑。可是世子在白刃索命的時候,儘管以一敵三,處於下風,但是沒有拋下他,還是拼了命地來救他。可面前這人不同,他的陰寒包裹在和煦、優雅的微笑之中更讓人不寒而慄。憑直覺,崔季舒心裡認定,這人大有來頭。可他為什麼纏上世子,而且在這個天將破曉,世人皆睡而未醒的時候,可以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們的樓船上?

    高澄從艙中踱步而出,看著這個黑衣人,顯然也知道這個人找上門來,必是不一般。睥睨而視,雙目燦然,只勾起唇角似微笑非笑地道,“同泰寺一別無恙?兄又追尋至此,想來必有緣故?”

    黑衣人從船舷躍下,落地無聲,仍然帶著那淺淺一抹成竹在胸的和煦而優雅微笑道,“不敢。關中小子遊歷建康,南朝尊儒重佛,我心嚮往之。同泰寺實屬巧遇,今日也實在是因為……”他看了一眼崔季舒,“和公子一樣,想釣江里的魚。”  

    “好極,好極。”高澄拊掌大笑道,“你既是從關中來,這麼說便是北朝魏人?”

    “當真,當真。”黑衣人也大笑道,“我與公子俱是北朝魏人,又在建康相遇,實屬不易。”

    高澄一邊大笑一邊轉過身去面向艙內,漸漸止了笑,他一眼看到崔季舒的劍放在榻邊,看了一眼那把劍。

    崔季舒何其機敏,當高澄又有意看了他一眼時,崔季舒立刻拿起劍拋向高澄,大叫道,“世子接劍。”

    高澄接劍抽出,轉身向著黑衣人便刺來。當真就是來取其性命的。

    黑衣人也出手快如閃電,抽出劍來相抵。

    兩個人劍鋒相對,兩張面孔也不足盈尺間。

    “既是魏人,為何到梁都建康?”高澄一邊大力狠壓過去,一邊厲聲問道。

    “梁帝安坐數十載,南朝承平日久,公子就不想知道為什麼?”黑衣人持劍使力卻面不改色。

    高澄一怔,顯然這是他沒想到的答案。但一語說中他心事,兩人大笑。  

    “關中鮮卑豎子黑獺。”

    “渤海鮮卑子婁子惠。”

    兩人一邊大笑一邊撤劍。

    崔季舒看著這時而劍拔弩張,始而大笑收場的一幕,心裡的陰影還是揮之不去。

    “都亭驛”既指都中亭驛,驛站也,供往來人食宿耳。一般的亭、驛往往都近於要路通道,而建康城裡這所都亭驛卻在雞籠山下,黑龍湖畔。說是驛站,其實與比鄰的宮苑禁地一樣,也是一所園囿。

    “都亭驛”的名字起的含義明白不招搖,但有一種捨我其誰的霸氣。園子不大,自然不能和宮苑相類,但隱於山水間,格外安靜。看起來,這裡也不像是普通百姓,過往客商留連之處。

    驛中沒有規制整齊的客舍,亭台軒館依勢布局,疏疏落落地散在山水間的各處。“青龍閣”就建在雞籠山下的幾株古松之側。閣子不大,也不顯眼,容易被人忽略。倒是青龍閣前留白大片,稍遠些鑿池引入黑龍湖水,池上小石橋,兩側連廊環抱,自成一體。只是廊中設了些作樂之編鐘,不知是何道理。

    侯景自從到建康之日起便一直在都亭驛中的青龍閣深居不出。想來也覺得自己行走怪異,髡髮不從此地之風俗,以免出去招人議論。居此數日,自有人來往傳遞消息,倒也把建康城探解得知根知底。不出門已是放眼此地,無所不知了,漸漸胸中有了溝壑。  

    建康城中文氣昭昭,佛氣日盛,近來更因南天竺名僧達摩降臨的消息而振動一時。侯景出身懷朔羯人,只知道殺伐征討,合縱連橫。文道也好,佛道也罷,對此並無興趣。只是這一日早上忽然被窗外的聲音吸引了。青龍閣原本是極安靜的地方,都亭驛也不似別的驛館人流往來嘈雜連連。侯景聽到人聲喧鬧推窗向下面看去。

    江南深秋,天空明淨至極。青龍閣外古松掩映,遠處碧水沉沉。樓閣外面黃花遍地,秋菊開得正盛。院子正中放著極大的桌子,紙筆俱備。周圍儘是些束髮博帶、褒衣闊袖的書生學士。

    這些人有的只管揮毫落紙,有的大聲爭論,侯景看來卻只覺得鬧哄哄、亂糟糟。但是有個人站在桌子前提筆書寫,勢不驚人卻無法讓人忽視。只看到他一筆大字遒勁有力,書風剛健,霸氣自在其中。鬧哄哄的是另外幾個人。

    幾個白衣書生相聚處有人發宏論曰:“善人教人以仁德,治國之首要。所以興王道,不興霸道。王者以仁德居之,四方遠夷自然來服。霸道使之,終是壓服,日久必返。”說話的人一望便知是個謙謙君子,自然是儒生一流。

    “言之鑿鑿,上行下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就如當今梁國,上者好佛道,以佛道教化下民,下民行善積德,日久一片清平。上者文采斐然,下必談吐儒雅,不似蠻荒者不知何為禮法也。”附合的自然也是儒生。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上好禮,****莫敢不敬?”侯景對這些儒家腔調素來沒有好感,他從不信仁德,更不信所謂禮治。剛要關上窗,忽然覺得這個正在說話的文雅胖書生有些面熟。胖書生根本不知道有人正注意他,似乎正沉醉其間,接著笑道,“梁承平日久,正是禮樂自天子出,所以民敬之,莫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人得以依禮而守之,自然邦國安定,此長治久安之策。夫子者,生民未有,生民未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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