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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興仁那個閹宦日日來,不是只來探望公主吧?”高歡慢聲慢語地道。
此時日已漸高,陽光耀眼,但是在這小院落里蓊蓊鬱郁的梨樹蔭下還是很舒服。透過枝葉灑下的光影披拂在父子二人身上,還時不時地有雪白的花瓣飄落。在這樣的本該心頭寧靜、淡泊的情境下談論這樣陰鬱的話題也是如今父子二人難得的推心置腹的時候。
“大人心裡明白,自然不是。”高澄閒聊般道。“只是他不該把公主牽扯進來。”高澄忽然有點忿恨,但是那一點表露出來的忿恨很快又被他極自然地掩了過去。“主上是有所圖謀,這個天子不可小覷,非出帝可比。”高澄一邊想一邊道,“大人試想一想,臨賀郡王蕭正德主動代梁帝提和親之事,若是大人該當如何?主上雖允了和親無疑,卻將梁國公主留在鄴城數月而沒有明旨。主上並未立後,也沒有屬意之人,為何不順水推舟接了臨賀郡王的人情?”
高歡看了一眼高澄問道,“汝覺得是為何?”大丞相的心機自然不會對這事沒有自己的想法。其實說起來高歡也不是要成心考較兒子,只是他如今年紀年長,凡事都想聽聽兒子的意見,有時候覺得兒子比自己思慮更長遠。也許說起來反倒是他更依賴兒子了。
“大人,主上日日讓中常侍到兒子府里來問候公主,難道不是想讓公主向大人側面進言?主上若要想立梁國公主為後早就立了,何必等到現在?他心裡真正想立的皇后是兒子的妹妹。中常侍服侍主上多年,臣的妻子又是主上的親妹妹,這事由他們牽扯起來實在是順理成章,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主上真是大手筆。”
“吾並無意於此。”高歡淡淡一句卻極明白無誤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且沒有一點猶豫。
這其中原因高澄自然知道。只是無端被勾起了傷心事,高澄也沉默了。
過了好半天,高澄才道,“兒子和大人想的一樣。只是既然無意於此,便要儘早為陛下選配良家淑女。只是……”他忽然語澀了。
高澄說的良家淑女自然不是指高門世家,只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而已。若是因立後而無端抬出了哪個高門大姓,再遇到個有野心的,無疑是給自己找麻煩,當然不能做這樣的事。
高歡也當然知道兒子為什麼語澀,只是極閒地道,“梁帝久安於建康,又年紀老邁,況其甚是心軟,行事猶疑。若是權衡左右利弊,和親乃無足輕重之事,有利無弊自然做得。挑起爭端則牽扯甚廣,未必真心敢做。大將軍又何必擔憂?如今只管籠絡好了蕭正德便罷。至於溧陽公主……”高歡看了兒子一眼。兒子的脾氣他為父者自然深知,他倒並不覺得兒子喜奢華愛女色是什麼毛病,況且他也知道兒子是有心機有分寸的人。“溧陽公主的事,大將軍自作主張便可。”
沒想到高澄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道,“溧陽公主和親是國事,不是家事,兒子斷然不會娶梁國公主為妻。”
這其中事涉家國,不僅是魏國和梁國的關係,還有高氏和元氏的關係,看似是國事,實則關乎大魏朝堂之內的風起雲湧。孰輕孰重,其中利害必須仔細權衡取捨,高歡自然知道這裡邊的深奧,所以也不多語。
高歡微微點了點頭,剛想說什麼,忽然聽到院落門外面有人喚道,“郎主。”
“進來回稟。”高澄看著院落的門放大了聲音吩咐道。
院門打開,進來一個僕役,小步急趨走上來回道,“郎主,臨賀郡王請見。”
臨賀郡王?高澄一怔,這事太出乎意料,蕭正德無端忽然跑到自己府第來請見,這是什麼意思?但不管怎麼樣也不能拒之門外,況忽然想起剛才父親說的“籠絡好了蕭正德”,眼下正是順水人情。便吩咐道,“請臨賀郡王稍候,就說大將軍即刻出迎。”
高遠君其實是真真正正第一次到長兄的大將軍府第來。這座府第在鄴城以奢華奇麗著稱,只是高遠君今日反倒覺得盛名之下其實難符。規制宏麗闊大是自然的,高遠君隨侍母親王妃婁氏一同到長兄府第,沒有四處遊走便直接到了長嫂世子妃馮翊公主元仲華的居處。只是覺得此處雖然屋舍儼然,但總有一種肅穆氣。也許是因為院子裡遍植女貞、冬青、翠竹,太過陰鬱,也許是因為屋子裡的陳設並不十分地華麗。可若說是長嫂不得長兄的寵,看剛才的情境又不像。
高遠君陪著長嫂說了一會兒閒話,見長嫂一直在坐榻上半坐半靠懶得動,又覺得屋子裡實在是陰沉氣太重,外面日光又好,於是便問了長嫂,吩咐奴婢在外面女貞樹下設了座,姑嫂二人到外面去說話。
元仲華移到外面來,在女貞樹的樹蔭中不會被曬到,又覺得確實比起剛才在屋子裡舒適了許多,心裡更喜歡高遠君體貼、聰慧,欣喜之下脫口便道,“妹妹真是心質淑惠,也難怪連中常侍每次來都對妹妹讚不絕口。”
高遠君自然知道“中常侍”就是皇帝元善見身邊的宦官林興仁。宮裡只有這麼一位“中常侍”,他是唯一從清河王府陪伴世子進宮繼統的宦官。“中常侍”在此時的魏宮中是是特例。雖是虛銜,但林興仁在宮裡的地位由此也完全可以想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