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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斯椿奉詔入宮了,隻身一人去了後面苑囿中。”崔季舒回道,“主上還召了南陽王元寶炬,元寶炬尚未入宮。”
“深入內苑了。”高澄微笑道。“你先去,我即刻就過去。”
崔季舒領了命,先向後面去了。
滴水成冰的天氣,苑中洛川早就凝結成冰,冰質如玉般清澈通透。一天裡陽光最好的時候已過,接下來便是漸漸日薄西山,寒冷和黑暗會一齊再次籠罩魏宮。苑中本就樹木繁多,既便冬日,鮮花碧玉不再,但仍有松柏等常綠者點綴凋零肅殺的冬景。只是那樣一種暗沉的綠和春、夏時深酌淺吟的各種綠色差別極大。這時太陽一過,這些松柏反添了些陰鬱之氣。
皇帝元修和侍中斛斯椿都著黑衣,在雪光中格外顯眼。君臣二人一前行一後趨,沿著洛川之陽慢行。元修停下來,斛斯椿跟上。
“等南陽王來了,若無疑異,就按孤剛才吩咐的,即刻給賀拔岳回復,孤就如他所請,賜駙馬都尉宇文泰領夏州刺史,駐統萬。但要跟賀拔岳說明白,伺機取了曹泥,待關中稍有平定,也該理理都中的事了。”元修胸中千頭萬緒,本身性子卻不是那種運籌帷幄的人,只這一點期盼。
“主上的吩咐極是。”斛斯椿迎和道。說起來如今也只有依著賀拔岳,封宇文泰為夏州刺史,不行也得行。賀拔岳本就勢大,以後又想依他的勢鬥敗高氏父子,豈能不依他。但話從斛斯椿口裡說出來又是另一番味道。“宇文泰雖是賀拔岳親信,但私論起來究竟還是主上的姊夫。臣聽說長公主與附馬都尉自成婚後感情甚篤,長公主自然心系陛下,宇文泰既然看重公主,必也掛念陛下。況賀拔岳的為人臣也略知一二,畢竟與大丞相不同,毫爽而忠直,從他看重宇文泰便可知。陛下又如此待他,賀拔岳豈有不報恩於陛下的道理?”
元修聽得心裡順意,連連點頭。只想著南陽王元寶炬怎麼還不到,好快點把此事定下來才是。
侍中高澄從椒房殿出來,命崔季舒先去,自己也一路向北,往後面苑囿處走來。此時雪住風息,空氣清甜、甘冷,極為沁人心脾,況且剛才和長姊的話也算是達成了共識,所以心情格外舒暢。
將宏大的宮殿甩在身後,入了苑囿又是另一番景象。山陡峭冷厲,川平滑如鏡,極冷的天氣叢叢樹木如籠輕煙。其實苑囿中的亭、台、閣、榭並不十分緊湊密集,只是疏落有致地點綴其中。出於大魏歷代皇帝的喜好,苑囿中甚至還有多頭散養散放的野獸。馬或鹿也就罷了,據說還有一頭狼,是今上皇帝元修特別珍愛的寵物。
第45章 :荊棘叢生路難行(下)
高澄從未見過這頭狼。只因它平時被珍養於籠中,有專人伺弄。高澄只閒聽過崔季舒提了幾句,皇后高常君和如今專寵的左昭儀元明月也都愛此生畜,所以偶爾也見這頭狼在苑中跑過。因有專人跟隨,況是人養久了的,從未見此生畜傷人。
皇帝元修與侍中斛斯椿翹首以待之際,忽然眼前一亮,正看到南陽王元寶炬從拱橋直下。南陽王本就人材不俗,此時踏雪而來,更顯得玉樹臨風。元修和斛斯椿看著他走到近前。
“南陽王,王妃可入宮了?左昭儀甚是惦記。”元修忽然宕開一句。不知道是心情特別好,還是想起了什麼,又笑道,“南陽王和王妃夫婦相諧,孤也甚是羨慕。”他心裡忽然又低落下來。
斛斯椿奇怪地看了元修一眼。
元寶炬還是照常行大禮,心裡卻總覺得說不上來的不妥,斂著心裡一划而過的不祥預感,只正色回道,“臣妻已入宮。”他起身看著元修,“主上與左昭儀如今也是琴瑟和諧,又何須羨慕別人。”
元修沒再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他仍舊沿著洛川岸邊往前走,踏著腳下的積雪咯吱作響。斛斯椿剛剛把該說的已經說過了,此刻只默默地跟著。元寶炬也緊隨其後,皇帝不發問他也不開口。
“南陽王。”元修一邊走一邊喚了他一聲,卻並不停步,天上斜斜的太陽被他甩在身後。“孤剛才和斛侍中已經商定,就准了賀拔岳所請,賜封驃騎將軍、駙馬都尉宇文泰為夏州刺史。孤自然會命人明發旨意,你仍舊暗中寫信給駙馬都尉,令他先助賀拔岳去除關中之患,然後再奉大行台一同入都勤王,解孤於水火。”
元寶炬緊跟上來,從旁跟隨元修慢行,聽他吩咐完了,答了聲“是”既然是皇帝已經和斛斯椿商量好了,他便照辦。這主要還是皇帝自己的主張,所以他既便有什麼疑異也沒用。只是不知為什麼,元寶炬心裡始終覺得皇帝有點過於著急,過於依賴這位新晉的附馬都尉。他對這位駙馬都尉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拒似怕,又覺得他總是隔著一層,看不清楚似的。
大魏宮廷的苑囿不像是宮禁,似乎有意象徵著大魏的天下。高澄剛剛將重重宮闕脫於身後,此時無雪無風,但是苑中冷得厲害,高澄卻覺得掃清了禁中的陰鬱感,連呼吸都暢快了。他沿著洛川之陰踽踽獨行,太陽高掛在他身後,將一片金光籠罩在他渾身四周。
忽然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可是又很輕巧細碎。抬頭看時,一個極淺淡的丁香色身影匆匆而來,竟然那麼眼熟。熟得呼之欲出,可是就在口邊卻捕捉不到。似乎曾在心頭駐,久久不相逢,漸行漸遠了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