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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曾對臣說,期望有一日能回洛陽拜謁祖陵。”宇文泰的聲音緩和了一些。
元寶炬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丞相何意?”
“臣想事奉陛下一同去舊都祭祀宗廟,拜謁祖陵。”宇文泰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幾乎毫不可聞的暖意。
元寶炬明白他的意思。他胸中巨痛起來。他離開先祖的舊都,追隨先帝元修到了關中,另開基業,其中多少辛酸,誰能知道?也許當時是一意孤行了,也許當時考慮太淺顯,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才是分裂社稷的罪人,因為他沒有阻止住元修。而為了這個荒唐的西逃,元修自己送了命,更是付出了大魏社稷分裂的巨大代價。
他繼元修之後做了大魏的天子,總覺得是名不正而言不順的。他棄了祖先選定的舊都,棄了表示續統和承祧的宗廟。而且他知道有朝一日他身故了,也會遠離一代一代大魏君主聚集在一起的陵寢,最終只能安魂遠離洛陽的關中。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再也回不去了。還有他被迫休棄的愛妻乙弗月娥。每當想到她,再回憶那時分離一幕,他的心就會痛到像抽緊了一樣。
天佑大魏,大丞相宇文泰收回了舊都,宗廟、陵寢又回到了他的手中。就算是他失去了月娥,總算是在這一刻得到了心靈的補償。
元寶炬說不出話來,他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所有的一切都在熱淚中傾瀉而下。
鄴都,一直都是極好的天氣。晴朗,涼爽,沒有了夏天的躁熱,有種秋天特有的素淨感。魏宮中,居於椒房殿的皇后高遠君已經差不多適應了入宮後的生活。這難得的格外愜意的秋日更讓她覺得舒適。但是她的心情卻沒有辦法舒暢。因為她的兄長大將軍高澄繼潼關之敗後,再一次兵敗沙苑,而且聽說還是負傷而歸。
她與長兄的兄妹情比不上她與二兄高洋的感情。但她也深知現在的高氏,大兄高澄是個重要的人,非常重要。未來高氏權柄全都掌握在他手中。為此,她也關心勝敗,她也關心長兄。
秋日明亮的暖陽照進椒房殿,高遠君在有點失神的狀態中忽然一眼看到宮婢們已經服侍皇帝元善見穿好了素白袍服。皇帝幾乎夜夜都宿於皇后的椒房殿,宮裡人都以為皇帝對新皇后很滿意。
高遠君也感念皇帝的寵遇,但是私下裡又總覺得哪裡有些彆扭。她也不能確切地明白究竟是哪裡不對,可就是覺得這樣****夜夜廝守在一起的夫君還是好像距離她有點遠。他的笑有點淡,他的心有點琢磨不透。
那素白色讓高遠君心裡一沉。她迅速調整好了心緒,慢慢走到元善見身邊,擺擺手讓宮婢退下去,她親手為夫君整理衣飾。同時不由自主地抬頭打量夫君,這是有些失儀的,但又是她不能自已的。
她的夫君是姿儀極美的少年郎。和她的大兄高澄不同,元善見之美沒有高澄那麼驚心動魄,不像高澄那麼耀人眼目,他給人的感覺更像是極品美玉,難得,雖也不易親近,可是那種溫潤的感覺又會讓人覺得你已經親近到了。
“這些事不用皇后去做。”元善見並沒有看高遠君,他的眼睛平視前方,不知道在看著什麼地方,但他的語氣卻是放低了的輕柔。
“我與主上是夫妻,服侍夫君是應該的。”高遠君也低聲回答了他,還是不捨得不看。又像是無意中問了一句,“夫君今日怎麼穿得這麼隆重?”
元善見聽她這麼說,低頭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袍,隨口道,“孟秋之月,日在翼,涼風至,白露降,衣白衣,服白玉,不過是應個景兒而已。”說完,他倒有點認真地瞧著高遠君,眸子裡微微有些笑意,問道,“怎麼,皇后不喜歡?”
第207章 :師不功將軍還鄴城
“喜歡。”高遠君心裡有點微跳,她垂眸回道,“只要夫君喜歡,妾就喜歡。”她沒辦法不在乎元善見。她是個聰明人,並不是沒心機。可是她沒辦法忽視這種別人在乎她的感覺。尤其這不是別人,是她的夫君。
不管這種在乎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可是她的感覺是真的,對於這種被在乎的感覺,她太敏感了。椒房殿裡,曾經的主人是她的長姊高常君。現在,當她自己真正做了椒房殿的主人,她才明白當時長姊左右為難的處境。
高遠君,她不是長姊高常君。她也明白,他的父親大丞相高歡現在與從前也有不同,對皇帝至少在表面是恭敬的,自己是謙卑的。她的大兄,世子高澄與皇帝至少也沒有什麼表面上的矛盾。
“大將軍落了敗局,又是負了傷,孤怕他心裡不痛快,想著親迎於郊野,接他回來。”元善見語氣平和,像是在和高遠君商量似的。他並沒有看高遠君,一邊說一邊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高遠君盯了一眼元善見身上那刺目的隆重裝扮,“主上還是不必去了,不然大兄如何感激主上之隆恩?”她的語氣還是柔和的,但心裡震動得厲害。素服迎於郊野,怎麼聽怎麼像是軍有憂以喪禮迎之,以祭陣亡將士。
皇帝此舉這不是對她兄長的體貼,是對他的諷刺,只怕大兄見了夫君會更不痛快。大兄的脾氣她清楚,就不這樣她都怕和皇帝有矛盾。更別提夫君還要主動挑釁。
“見一面而已,一家人,何必動不動感恩。”元善見淡淡道,他也像是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