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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放了宇文黑獺?”陳元康半信半疑地終於問了出來。
“終究兄弟一場。”高澄抬頭眺望極遙遠的山脈,天已大亮了。顯然他的心已經不在這件事上。
“世子當宇文黑獺是兄弟,他可曾當世子是兄弟?幾次危及世子性命,這一次放過宇文黑獺,只怕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良機了。”陳元康雖然相信高澄做事必有自己的道理,但是他也免不了覺得遺憾。
“長猷兄。”高澄倒也不急不悔,收回目光看著陳元康,“宇文黑獺死不死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既便宇文黑獺死了,關隴之地我們也吃不下。”
陳元康沉默了。細細一想,也確是如此。這一戰過於耗費軍力,不只是西寇,自己也是損兵折將、師勞兵疲,哪裡還有精力再長驅輕進,直取長安?就算宇文黑獺此時死了,也不表示西魏即刻敗亡。豈能不費吹灰之力就讓社稷再度一統?
就算真的取了關隴之地,又未必守得住。柔然、南梁都虎視眈眈,等待時機。如果為了取關隴實力耗盡,只怕到時候自己都有亡國之危。占多少疆域都不是最關鍵的,關鍵的是有實力讓人能臣服,不敢來犯。
“世子送個順水人情也是好的。”想到這些,陳元康的語氣變了。
“我已經和宇文黑獺約定三年之期,來日再定勝負。”高澄一句話便抵得百萬兵,這三年休養生息無論對東魏還是西魏,都至關重要。雖不在戰場兵戈相見,但也是暗中看不見的較量。
陳元康心裡撥雲見日,“世子雄才大略。與其亂象叢生,奔波忙碌,倒不如安下心來富國強兵,異日再分高下。”
高澄沒再接他的話題,慢慢催著馬往回而行。
這時太陽高高升起,春日陽光和煦,照在人身上舒服極了。高澄是負傷久了,多日在榻上休養,又為使詐死之計許多日子都沒出屋子,此時很眷戀這樣的陽光。其實宇文泰並不知道高澄也是勉力而為地撐著,他的箭傷並不能這麼快就痊癒,傷處總是隱隱作痛,甚至現在舉起劍來都不能再如從前一般大力砍殺。
陳元康默默無語地跟上來,兩個人並轡而行。
“長猷兄,刀兵之禍、離亂之苦拖延日久,天下生民豈能一而再地忍受?”高澄忽然感嘆道,似乎是頗多感慨。
陳元康一怔,側頭瞧了瞧高澄,世子從小紈絝,何曾如此有慈悲心,他倒覺得有點不認識高澄了。
“世子也不必過悲,生逢亂世,身不由己。”陳元康心裡也有點悲涼起來。
“你我也一樣身不由己。”高澄也側頭看了他一眼。但又忽然道,“宇文黑獺也是治世之臣,且看他往後如何行事。”
說完這話,高澄加快了速度,放任坐騎飛奔起來,向著河陰城的方向去了。
此戰之後,東魏在沙苑之戰慘敗所失河南諸郡全部收復,東魏疆域又回復到從前的樣子。河陰城不失,保住了河橋和虎牢,這就是下一步對決的勝算之處。兩魏約定以三年為期休養生息,這也算是河橋之戰後取得的成果。
宇文泰回到金墉城,做的第一件事是命人把高敖曹頭顱、身軀縫合,裝斂入棺送到河陰城還給了高澄,這也算是他表明心跡。
數日之後,兩魏大軍紛紛各向東、西,分道揚鑣收兵歸去,到此為止,爭奪河橋之戰也算是徹底完結。
寒冬雖慢長,總有過去的時候,春日遲遲終於來到。
第247章 :羅衣璀璨執手相看(一)
不管戰勢如何,鄴城的魏宮中卻是一片祥和之氣,尤其是皇后高遠君所居椒房殿,龍鳳呈祥,是大吉之兆。
椒房殿是如今大魏後宮中最引人注目之處。皇帝元善見從來不曾冷落了皇后,雖然說不上****駕臨,但毫無疑問,椒房殿是後宮所得帝王寵幸最多的地方。皇帝對皇后好像有一種依戀。
春日風如畫筆,椒房殿裡一冬天枯枝搖曳的樹木就是這幾天在春風的吹拂中已經現出了嫩綠的顏色。高大的殿宇里總是略有陰沉,但是皇后高遠君感覺到的不是樑上或角落的潮濕、暗沉氣,總是看到陽光灑進來時她的夫君元善見含著微笑的暖意。
在高遠君眼中,夫君才是儀容絕美的男子,她甚至覺得比她的兄長大將軍高澄還要美。記得從前在大將軍無意間窺到長兄高澄和長嫂世子妃、馮翊公主元仲華私下裡恩愛的樣子她也曾經為此驚羨。現在她用不著再羨慕別人,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正因為如此,她更要竭力守住這份圓滿。
春日的清晨,雖然殿內沒有陽光,但也一樣暖意融融,讓人忘了庭院中在春風吹過時甚至比冬天還要冷。元善見在極度滿足的神態之中帶著些慵懶,任憑高遠君親手服侍為他著衣系帶。
這是他的意外收穫。最初她是高王大丞相的嫡女,大將軍高澄的妹妹。後來她是他的皇后,他也有識人之明,早就知道高遠君是能夠入主中宮的合適人選。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心裡就有了一種安定感,覺得她可擔此任。但他沒想到的是她也可以親奉箕帚,真正做伺奉夫君的娘子。
這是真正打動了元善見的一點。高遠君不是他心裡想的那個人,不是他心裡惦念的那個人,但是毫無疑問是最適合做他妻子的人。
元善見不避諱宮婢,一把握住了高遠君的手。她的手格外得柔軟,總是帶著一種溫暖的感覺,他很喜歡這種柔若無骨的溫暖,總是愛不忍釋。他撫弄著她的手,不捨得放開,一邊笑道,“大將軍大勝而歸,這一兩日之間就要回來了。想必受的傷也不要緊了,卿也不用再擔心。大將軍凱旋而歸,孤倒該去郊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