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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淚傾瀉,禿突佳心裡的急怒忽然轉成了萬丈雄心和責任。正是他以柔然未來可汗的身份掌部族之命運在長安與宇文泰訂了邦國和親之約。而這個結果,他也必須去也承擔。
從私心裡說,他的阿姊落英變成了今日,也正是他間接造成的,雖然他也不願意如此。
“阿姊放心。”他低頭看了一眼落英的肚子。既使有被子蓋著,也很明顯。禿突佳突然信心大增。“有阿姊的惺子在,弟弟必然不讓阿姊再受這樣的苦。”
沒想到,落英搖了搖頭。她心裡忽然覺得,弟弟不可依靠了。這時的禿突佳正像數月之前的她自己一樣,以為有了帝室血脈就可以依恃。這是大錯特錯的,正因為如此,她才會衝動莽撞,有了今日的結果。
她不能再讓弟弟也重蹈覆轍了。
禿突佳也是絕頂聰明的人。落英究竟做了什麼,他心裡清楚明白。可這畢竟是他的阿姊,他不能看著她就這樣淪落在魏宮中。這時他心裡激起了對宇文泰的怨恨之意。
如果不是宇文泰以私心為重,一意孤行,專橫跋扈,又怎麼會是這樣的結局?
清晨時,在陰雨連綿了多日之後,天終於放晴了。時辰還很早,太子妃宇文氏就已經在承乾殿中感受到了外面耀眼的陽光。
太子妃宇文氏是大丞相宇文泰的女兒,小字憐愛。她生母出身微末,後退為姬妾,而生母早亡的憐愛小時候就養在嫡夫人長公主元玉英的身邊。後來西魏立國,南陽王元寶炬登位繼統,為其子被立為太子的元欽求娶大丞相的女兒為太子妃。憐愛以大丞相嫡女的身份歸嫁於元欽為太子正妃。
初成親時,元欽和憐愛都年紀小。元欽性格果決,剛烈而略有暴躁。憐愛也是人如其名,英武而練達。這個取自上古名劍的小字,正是她的嫡母,已過世的長公主元玉英為她所取。但正如世間萬事萬物有許多不可琢磨之處一般,元欽和憐愛卻格外投契。兩人幼時成婚,結縭數年,竟然一直都情義相投。
憐愛是在長公主元玉英身邊長大的,因為長久耳濡目染,倒和嫡母性情十分相近。雖然能騎射,能詩書,但作為太子妃,從來都是克盡婦禮,對夫君、太子元欽以禮相待,從不怠慢。
憐愛在天色還昏暗時就早已經醒了。盥沐梳妝一絲不苟,等到元欽醒來時,憐愛服侍夫君,自己早就裝飾整齊,沒有一樣錯亂粗疏的。
憐愛是個細心人,也是個有心人。她早就發現今日早上夫君與往常不同,特別沉默少言。她並沒有多問一句,等到看著宮婢們一樣一樣地服侍好了,她再轉身時,元欽已經不見了蹤影。
憐愛沒有呼奴喚婢,自己一個人輕輕走出寢殿,果然看到殿外屋檐下的石階上正立著那個熟悉又讓她時時牽掛的人。
這時憐愛的心腹宮婢湘芷不見了太子妃,也跟著尋來。剛才走到憐愛身邊要說話,憐愛抬手就攔住了她,不許她再往前面走,自然也不許她多話。湘芷會意,不敢出聲,抬頭看了一眼還毫不知情的太子。
憐愛知道,太子今日是第一次正式主朝政。兩儀殿的中朝雖不是大朝儀,但也正因為如此,兩儀殿中朝所議的往往都是和社稷至關重要的事,不拘大小。憐愛明白,皇帝元寶炬這時心灰意冷,又病體纏綿,年紀漸老,早已經無心政事了。
她的夫君,太子元欽監國日久,但真正大魏江山是靠她的父親大人、大丞相宇文泰撐著。憐愛當然也明白,這個時候,她夫君、太子元欽和她的父親大丞相宇文泰兩個人之間的微妙關係能否協調,要遠遠重於太子學習如何治國理政。
元欽可能是感覺到了身後的異常,慢慢轉過身來。在他轉身的一瞬間,憐愛果然看到他眉頭間的沉重。但元欽一看到憐愛便展顏而笑,同時立刻向她走過來,走到她身邊也不顧湘芷還在一邊,挨近了憐愛低頭和她笑道,“悄無聲息地站在這兒,還沒看仔細嗎?”
憐愛臉紅了。
湘芷退了下去。
“我想看夫君在兩儀殿上的樣子。”憐愛抬起頭來,低聲回了一句。
看到憐愛甚是嚮往的樣子,元欽的笑容淡了。他的父親就是個傀儡皇帝,他此時還只是太子,難道他能越過憐愛的父親、大丞相宇文泰自己主政?
元欽仔細看著憐愛,不忍讓她失望。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腕熱血,胸有帝王之志?但他這個太子偏偏就不能表現出胸有大志的樣子。這對他來說何其不公平?
元欽不想讓憐愛擔心,不能在她面前說自己的心裡話,以免憐愛為他憂慮。勉強笑了笑,“自然會有那一天,卿卿一定要等我。”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撫了撫憐愛的面頰。
憐愛也只報之於一笑,沒再說話。她知道,她在夫君面前最好不要提及自己父親,以免畫蛇添足。說多了,說少了,只要說的不合適就都不好。她倒不如冷眼旁觀,等到真有事再從旁斡旋反而好些。
天色大亮,果然和憐愛之前想的一樣,這是一個陽光格外明媚、耀眼的好天氣。
兩儀殿裡除了太子元欽,沒有任何一個人有任何的一點不同感受。
太子元欽也並不是第一次駕臨兩儀殿聽政。但他即將要作為大魏的主政者,走向那個皇帝的御座。今日是正式的朝儀,他也是第一次和大丞相宇文泰一起臨朝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