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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早早的便天色昏黃下來,比平日天黑的早了些。不一會兒的功夫又颳起風來,裹挾著沙塵在整個長安肆虐。再過了沒一刻,就連平時如錦緞鋪就,鳥鳴蟲唱、流水潺潺的朝雲驛里也不能辨物,昏天黑地起來。
雲夢台上蕭瓊琚倚於窗邊的榻上假寐。她的心情此刻實在不能好起來。雖然她在建康時日夜思念的人此時就在咫尺,但是她心裡總覺得他們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深淵是永遠都逾越不過去的。既使在一起最親密無間的時刻她也能感受到他滿是熱情之後的若寄若離。這讓她心裡更害怕,更失落,對於不能預知的往後有一種無滋無味的恐懼。
何況別離就在眼前。當初她離開建康時不計後果,如今終究還是要再回去。她的家,她的國,不是說舍就能舍的。再想起來,心裡也還有一絲安慰,畢竟她得到過他了。也許以後還會有希望。這時心裡又一時受到了自己的鼓舞而莫名地快樂起來。
狂風任性,沙石敲窗,羊舜華遠沒有蕭瓊琚那麼輕鬆。她隻身一人護衛公主千里迢迢從江南的建康到關中的長安,身上擔著多大的責任她比誰都清楚。若是萬一有閃失,回到建康不用皇帝問罪,就是她的父親大將軍羊侃也能因此而取她性命。
“阿姊,你說他今夜還會來嗎?”蕭瓊琚依然倚在榻上未動,閉著眼睛慵懶地問道。
不用說,她指的“他”是誰,羊舜華心裡自然知道。她和她之間幾乎是沒有秘密的。蕭瓊琚對羊舜華從來是知無不言,這也正是羊舜華心裡最疼惜她的地方。她心裡更明白的是,高澄對公主殿下的那份兒時遠時近、若寄若離,她恐怕比蕭瓊琚看得更明白。他若真的在乎她,又何懼於一時的風沙?公主殿下為了這個北韓豎子不惜一切從建康尋到長安,而雲夢台距離此時高澄住的高唐觀也不過是雙目相望的距離而已。
“殿下不必擔心。”羊舜華並未說破不必擔心什麼,她心裡覺得這個鮮卑豎子對公主殿下甚是涼薄。她雖欲安慰公主,卻不願意說謊話來欺騙她,以圖她一時喜悅,因此心裡對高澄更加不恥起來。她的心被巨大的的重重矛盾交織著,以至於她看不清楚,也不願看清楚高澄。
這時忽聽窗上一聲清晰的響聲。
“是誰?”蕭瓊琚和羊舜華雙雙問道。
蕭瓊琚已從榻上起身,她滿心裡都是喜悅,自然以為是她心裡的那個人來了,直欲向窗邊奔去。
羊舜華的聲音卻冰冷如劍鋒,這樣的天氣,更加深了她心裡那一絲不好的預感。因此她格外警惕,更怕公主殿下有閃失。
羊舜華拉住了蕭瓊琚,蕭瓊琚不解地回頭看她,只見她輕輕搖了搖頭。憑她的判斷,此刻最安全的方式還是在房屋裡不要出去。
蕭瓊琚也忽然想起來,每天夜裡高澄來的時候都是崔季舒先來報信兒,而且崔季舒做事縝密,每次都會隔門稱“殿下”,自報“在下崔季舒”等等。這樣只聽到一聲響動便無聲無息,恐怕只是被風吹起的什麼東西誤敲了窗而已。
蕭瓊琚重新坐回榻上,而羊舜華卻仍然警惕地立於距離剛才響動的地方一個不遠不近的適當處一動不動。
這時窗上又是兩聲巨響,顯然比起剛才來聲音要大。這絕不是風吹的,絕不會是有人無意為之。這次連蕭瓊琚都感覺不對了,有點緊張地站起來看著羊舜華。剛喚了一聲“阿姊”,羊舜華立刻示意她噤聲。
一切忽然都安靜下來。安靜了好久。似乎連風的聲音都聽不到了。蕭瓊琚完全不知所措地看著羊舜華。羊舜華則輕輕向窗邊走了幾步,意欲再仔細辨別一下外面的情勢。此刻的她緊張到了極點。甚至深悔從建康出來的時候沒有多帶幾個幫手。
“啪”的一聲,在安靜了許久之後忽然又是一聲巨響。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蕭瓊琚渾身一顫。
第65章 :春風拂檻露華濃(下)
羊舜華默默看了一眼蕭瓊琚。若是這個時候不出來應變,恐怕更大的問題就要在這房內爆發。看來她必須要出去了。她輕輕走到蕭瓊琚身邊,低聲道,“殿下安坐,千萬不要出去。”說罷,她不等蕭瓊琚攔她,便一躍到窗邊飛身而出。
窗外沒有任何可疑的人和其它什麼。這讓羊舜華更心驚。她返身關好了窗,躍上尋杖欄杆,借著一蹬之下的力道向上騰空而起,這就上了雲夢台閣頂的最高處。
本來是想在高處眺望一下周圍有無可疑之處。誰知道剛上閣頂還立足未穩,迎面便是冷氣森森。本能地向後一躲,閣頂高而傾斜,倒退之際便失足滑下。好在落地時已調整好,並未跌傷。
羊舜華剛落地,一個黑衣蒙面人也跟著從雲夢台的頂上躍下。羊舜華看他身輕如葉心裡更是大驚,知道此人的功夫必定不俗,自己未必是他的對手。可是這人是誰呢?究竟是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刺殺南朝的公主?她不由得有點擔心地抬頭看了看高處那透著燭火的窗戶。
“我只要你的性命。”那黑衣人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話音未落忽然從腰間抽出隱於腰帶中的盤腰軟劍向羊舜華攻來。銀色的冷光閃耀,軟劍顛狂如蛇,羊舜華更不敢大意,使盡全力應付。
盤腰劍是一種軟劍,極不好駕馭。用得好了威力百倍,用不好就是自傷其類。敢用這種軟劍的人必定不是普通的武藝,羊舜華自問自己還沒有實足的把握能用得了這種劍,那麼眼前這個正在使用軟體的人必定要強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