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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鸞想到這兒心裡更不安。可是一眼看到世子妃面帶微笑,又氣色極佳,想來是心裡高興,她也只有多多念佛,不要出了意外才好。
鄴城的郊外是有一座園子。可是如果說是園子又有點勉強,其實不過是在山水林木之間點綴了不多幾處亭台樓閣而已。誰都不明白,一向喜奢華又大手筆的大將軍心裡是怎麼想的。此園無圍牆,又引漳河水入園,建築隨意安排顯得很簡素。大將軍深沉多思,誰都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當然他喜歡什麼都有人說好。而今日,天氣晴好,大將軍拋卻俗事,就在這園林山水之間與門客們宴飲。
若說大將軍有門客三千堪比孟嘗君,那確實是有點誇張。不過若說大將軍供養門客數不勝數,倒也是實話。值得一提的是,大將軍的門客不拘出身,他心裡自有量才之尺度。而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就是,大將軍如今兼任吏部尚書,有為天子選材之責,那這些門客的前途若說未可限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門客們心裡人人都希望自己是崔暹。崔氏高門,但崔暹以無品之身因才具而被大將軍賞識。陪大將軍讀書而入仕,然後平步青雲由開府咨議遷左丞、吏部郎。門客中頗有人消息靈通,早有人傳言說大將軍有意用崔暹取代高慎為御史中尉。如果是真的,這可真是個極有震撼力的消息。
驃騎將軍、御史中尉高慎不但出身渤海高氏,而且與大丞相高歡有舊。非但有舊,關聯匪淺。其與長兄已故龍驤將軍、司空高乾,三弟直閣將軍高昂,甚至可以說是大丞相高歡某個時期的至關重要的扶持者。在大丞相高歡不能兼濟天下時,為了更進一步,甚至讓時值年幼,只有十歲的嫡長子高澄獨自去拜見高慎而以其為同姓叔祖。
如今大將軍已經大權在握,真的會為難這個叔祖而以自己選中的人材取而代之嗎?眼看著如今大丞相極為遷就愛子,在眾臣面前為愛子立威,而大將軍任性高傲以己為尊,也難說會不會真的連父親的面子一概不給,直接罷黜了這個原本就不情不願認的“叔祖”。
坊間、宮中流言四起。
今日的鄴城確實是難得的好天氣,又是在這樣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崔季舒手捧一觴獨自立於林泉間看著稍遠處自己的侄子崔暹代郎主大將軍高澄與門客們相談甚歡。他心裡想著,郎主立意選材,多次和皇帝元善見論及選材任官之道,恐怕早就有許多人暗中不滿了。這裡面他覺得有諸多不妥,可又一時沒來得及與郎主論辯個清楚。
正心事重重時,忽然看到郎主也正手捧一觴向他走來,面上微有笑意,讓人看了心頭安定極了。
高澄面如敷粉、眉似翠羽,尤其一雙綠寶石般的眼睛真能攝人心魄。看他面無異色走來,直到走近了,崔季舒這才感覺到他已是滿身酒氣。郎主擅飲,不過看起來確實是今天心情極好。春風得意的樣子,他是跟著高澄很久的人,自然能看得出來。
崔季舒原本想著有些話要推心置腑與高澄說,但又不想在他酒意甚濃的時候。誰知道他還沒開口,高澄走近了在他面前坐下來,先將觴中酒飲盡了,便笑道,“季倫倒是甚得我意。”他忽然瞟了崔季舒一眼,“汝獨坐在此為何?”
崔季舒笑道,“天色已經不早了,郎主又有醉意,不然就散了吧。”
高澄笑道,“無妨,夜飲也甚是有趣。”他聽著身後談笑甚歡的場面道,“叔正,且不可小覷了這些門客,選材任官就在其間。”
話說到此,崔季舒便也直言笑道,“郎主看人甚是獨到、精準,自然不會有錯。只是切勿操之過急,以免節外生枝。”崔季舒的心情很複雜。高澄選材不拘於門閥,而崔季舒心裡卻不能不以門第為尊。
高澄自己動手又注滿一觴。他面上如敷了淡淡的胭脂,粉光瀅潤,甚是好看。卻並不把崔季舒的話放在心上,笑道,“治世之道所依的便是官吏,吏治興則社稷興,方能引兵西去滅了那個如今也自認大丞相的豎子黑獺。若不迅疾行事,拖沓無期,何日才能東西一體、中興社稷?”
這些話原本是在高澄心裡的話,平日從來沒說過,既便是對崔季舒。崔季舒知道郎主自從復立世子後一帆風順,又能立威於朝堂其政績卓見成效,難免生了貪功之心,又失於急切,便想著規勸。
正想著該怎麼勸,忽然看到有個奴婢急匆匆而來,趨至高澄身邊伏耳而語。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高澄立刻變了顏色,收了笑眉頭微擰地站起身來。擺手示意那個奴婢退下去。又轉過頭來看著崔季舒,沉吟一瞬道,“叔正,汝所慮我心裡自然也明白。只是若不在此時一鼓作氣,只怕以後再想更進一步就要難上加難。高慎的事,我已經在主上面前做足了功夫,總不能就此沒了下文。原本也是想以此人為警示,開吏治之新局面。今日且實話告訴你,我有意以季倫繼高慎之職,以後官員任免我心中也有籌謀。率軍西出潼關,我等了不是一日。只要蕭牆之內安靜了,便要行事。”
崔季舒沒想到郎主和盤托出,原來坊間傳言竟都是真的。可是難道高慎就一點沒聽到傳聞嗎?而高慎至今裝聾作啞又是什麼意思?這裡面大大值得玩味。畢竟高慎根基深,人又老辣,若是世子在這事上栽了跟頭,豈不又是一場大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