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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梁帝也有和親之意,大將軍心意如何?”元善見索性直言。
“陛下如何吩咐?”高澄很痛快地反問回來。
“遁例而行,既然都有此意,何妨順其自然?”元善見也答得從容。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元善見心裡從來沒有忘了溧陽公主。當時他要求娶高歡女兒是為了保自身,如今已立高遠君為皇后,若是再得溧陽公主為妃是錦上添花,自然願意。何況還可以兩國和親以安社稷為不可駁之理由。
對高澄同樣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他心裡不是沒有溧陽公主,他並不是無情無義的人,把溧陽公主的一片痴心完全不在意。只是此刻他心裡想得更多是國祚安危,不是兒女私情。若是以溧陽公主和親能結兩國之好,自然無話可說。可他心裡有底線,世子妃元仲華就是他不可觸碰的底線。同樣是一國之公主,哪個做妾室都不可能。他自然更不可能為了蕭氏反讓元仲華退居為妾。
“陛下說的是,臣自會審時度勢。”高澄沒具體向元善見說什麼,元善見的心思他豈能不明白,但他心裡是不痛快的。
“大將軍是捨不得溧陽公主吧?”元善見一個沒忍住,還是脫口逼問道。
高澄卻毫無忌諱,坦然回應道,“臣心裡沒有溧陽公主,只有梁、魏兩國如何能制衡而得安寧。”
元善見被這話噎得面色全變,但終於還是回過神來笑道,“大將軍心存社稷,孤心裡甚是安慰。”
此時日色明亮,照得秋信宮裡一院的秋葉金黃。荒草遍地反顯得格外寧靜。宮門緊閉,庭院中只有君臣二人共對於石床上。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但心裡想的卻是同一件事,同一個人。
梁使來了鄴城幾日,遠不如上一次引起的震動那麼強烈。東魏立國以來,梁與東魏來往漸至密切。如不提邊患,江湖之間的南北聯通示好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南人北來,在鄴城見怪不怪。所以,此次梁使自南而來,並沒有在鄴城的魏國廟堂興起太大波瀾。兩國求好也是胸中有謀略的人都能預見到的,自然也沒有引起太大非議。
梁使居於館驛,無事皆安居不出。都官尚書羊侃更是為防非議,自從陛見過後就一直閉門謝客。正因如此,讓正使臨賀郡王蕭正德心急如焚。有羊侃如此,他即便是想出去見見他想見的人也不好太過張揚。魏臣並無人登門造訪,當然他想見的人就更沒有上門求見。何況還有個沉默在側卻不容忽視的蘭京在。
蘭京本來就不是個愛張揚的人,沉靜執拗,寧願居於帷幄中靜觀鄴城之變也不會求之於街市之中以觀其所以。數日之後,梁使距離南歸的日子不遠,蘭京難得出來就敲看到大皇子、郡王殿下竟是微服易裝而出,頗為怪異的樣子。
蕭正德沒想到恰被蘭京撞上,倒是派頭擺得實足受禮,他也根本用不著交待給蘭京他要去何處,便出館驛去了。
蘭京見蕭正德只帶了兩個貼身隨從又是那樣的布衣裝扮,這倒不像是大皇子的為人了。他並沒有看到尚書羊侃現身,也沒有羊侃的隨從。所以他並不知道大皇子這樣怪異出行,尚書羊侃知道還是不知道。
蘭京不及細想,便也潛出館驛。只是他並不知道,尚書羊侃雖深居不出,但館驛內任何變化他都了如指掌。
秋之將盡,冬之將至,天氣更冷了一些。牛車過街市時,崔季舒將車窗上的簾櫳微微掀起,正恰到好處地看到了那個胡姬酒肆,只是未聽到那樣美妙的龜茲琵琶聲。胡姬酒肆門庭冷落,像是沒有開門納客的樣子。
崔季舒並沒有細想,放下簾櫳問道,“郎主連日勞累,去聽聽琵琶曲可好?”
高澄本正在微合雙目心事重重地逐一細思,此時睜開眼睛,像沒聽到崔季舒剛才的話一樣吩咐道,“高敖曹不日便引軍向河南而去,侯景心中恐怕也早有籌劃,不願久在鄴城。梁使將南歸,也該叫長猷來一同議議出兵的事了。”他側身從簾櫳的縫隙中瞟了一眼街市又轉過頭來道,“大都督走的時候我該去送他一程。”
“郎主說的是,崔暹……”崔季舒的話未說完,忽然聽到外面馬嘶牛吼,接著牛車便椅、顛簸得甚是厲害。崔季舒在身子的劇烈搖擺中看到高澄也被甩得在車裡忽左忽右。
“外面何事?”高澄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怒喝道。
鄴城郊外,漳河水淙淙流過。臨賀郡王蕭正德在南朝過的從來都是錦衣玉食的日子,雖不能得太子之位,但梁帝蕭衍從來都是對他優寵有加,未曾受過什麼辛苦。他並不知道鄴城冬日將至時天氣竟然會這麼冷,尤其是在漳河邊。只顧著躲避羊侃,換了布衣,穿著單薄,此時靜候等人,不能離開,正是心裡焦急,更覺得冷不可耐。
“兄長!”遠遠地傳來呼喚聲。
蕭正德立刻便聽出來是侯景的聲音,遁聲望去,果然看到侯景也是便裝,身後跟著幾個髡髮黑衣的侍從正勒了馬,下馬向他走來。幾個髡髮侍從遠遠立候不動。蕭正德也心中滿腹不平地迎上幾步。
“萬景之罪,讓兄長久候,鄴城都是大將軍耳目,行之不易,萬景此時也是身不由己,兄長萬勿見責。”侯景殷勤致禮,一邊連連解釋。
蕭正德冷得渾身都僵硬了,面色鐵青地道,“二弟從來不是話多的人,怎麼如此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