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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綠色的眸子裡略有朦朧醉意,帶著一種功成名就的志得意滿。面上漾著滿是自信,甚至有一絲目空一切的笑意。連奴婢們都覺得,邙山大勝讓郎主簡直是前後判若兩人。正是因為巨大的勝利讓大將軍有了巨大的自信。
“長猷將軍新得的消息。”高澄笑吟吟地掃過每個人,一邊繼續慢步,走過每個人席前。“南梁國主也不知生了什麼心思,竟然在邊境起釁。”話說得輕描淡寫,顯然也是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不把南梁放在眼裡。
楊愔明明白白地聽到高澄說的是“南梁國主”而不是“南梁皇帝”。他實在忍不住留意細看高澄,心裡是止不住的驚訝。入鄴輔政幾年間,他竟然心思精熟到如此爐火純青了。下意識地再看看高洋,楊愔心裡忍不住感嘆:畢竟還是斧鑿痕跡太重了。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聽到高澄說南梁在邊境陳兵耀武,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誰都能看出來高澄是準備著有話要說的,重點不在南梁陳兵這事上,所以誰都沒敢接這話,都等著大將軍往下說。
然而誰都能做聰明人,唯有一個人不能做聰明人。
果然高洋已經憤然而起,怒道,“囂小之輩,趁人之危,大將軍何不一舉滅之?”那樣子說起來就好像滅了梁國都不在話下。而“趁人之危”這幾個字這時候說出來格外刺心。
東柏堂中的人心裡都知道高王垂危的消息,這時都懸起了心膽,幾乎可以肯定高澄會對高洋大怒。大將軍痛打太原公出氣,打得太原公渾身是傷,幾乎丟了半條命的情景並不是沒有人見過。
果然,高澄停在高洋面前,他居高臨下地盯著高洋,高洋跪直了身子仰視著他的兄長。高澄慢慢將手中的玻璃盞舉起來,又將盞中蒲桃酒一飲而盡。他隨手便將名貴的玻璃盞甩了出去。
玻璃盞重重地砸在木地板上發出一聲震動人心的悶想,然後便是連接幾聲“骨碌”滾出去的聲音,這珍器就不知道消失在何處。而讓人叫絕的是,玻璃盞居然沒被摔碎,依舊完好無損,地板上一點玻璃渣都沒有。
正在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大將軍要大怒,太原公要倒大霉的時候,高澄突然大笑起來。而別人還沒反映過來他為什麼要發笑的時候,高澄已經止了笑,俯身把高洋扯起來,拉著高洋向眾人笑道,“不錯,子惠正是不想趁人之威。南梁不顧七皇子湘東王蕭繹尚在鄴城為質子便貿然輕動,不過是兒戲之舉,必不敢重兵來犯。或可梁帝尚未知也。大魏若是輕動刀兵,如取西寇一般大勝梁國,豈不損了遣質子之約?讓天下人皆以為大魏言而無信?”
高澄這話幾乎如同劍出便見血,直指要害。差不多所有人都忘了,梁帝蕭衍之子蕭繹尚在鄴城。論道理來講,梁帝應當不會這麼急於輕進。想到這一點,壓抑不安的氣氛仿佛立刻就輕鬆安定了。
高澄環視眾人,面上已經沒有一點笑意。“我勸諸公凡事不可輕進。兵者國之大事,事關死生存亡,豈能張口便來?一戰甚是容易,傾我舉國之力,不難滅西賊,也不難破梁。但大軍之後,累世難復,諸公可想過這個道理?大魏要的是天下安定,庶民一心嚮往之盛世,不是窮兵黷武、國貧民弱。治世之道難於開疆拓土的道理想必諸公都比子惠更明白。”
高澄一邊說一雙綠眸子一邊在所有人身上一一細細地、慢慢地掃過。
高岳情不自已地第一個站起身來,“大將軍心懷天下,見識深遠,吾等不及也。”
第436章 七郎獻策(上)
愛子如命的皇帝蕭衍自然不會同意貿然興兵。
蕭正德也是突然靈機一動,便在太子蕭綱面前或明或暗地點醒他。如果趁著東魏內困,趁機圖利,成了是太子的功業,不成就不成嘛,試試而已。七郎一向我行我素,和哪個兄弟都不怎麼深交,就連太子也不怎麼放在眼裡,這也算是對他的一個警告。
太子蕭綱本是梁帝二子,要不是因為昭明太子蕭統死了,蕭綱沒有登太子位之想。不管怎麼說,梁帝棄嫡長孫而立了二子蕭綱為太子,怎麼都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令蕭正德興奮的是,太子蕭綱居然真的信了他的話。
蕭正德把這些事一五一十全告訴侯景的時候,侯景心裡真是五味雜陳。
他興奮之極的是蕭正德居然愚蠢到如此程度,他更興奮的是蕭正德居然對他信任到完全不設防的程度,還有更興奮的是梁太子蕭綱的耳軟如棉居然也到了讓他不敢置信的程度。這種種興奮加在一起,就出現了令侯景更興奮的設想:太子蕭綱之偏聽偏信,臨賀郡王蕭正德之敢想敢為,如果都能被他利用,那會是怎麼樣的?
侯景驚心的是,高王的消息這麼快建康就知道了。這也從側面證明了這消息的真實性和嚴重性。如果高王真是小傷小恙,不會在建康傳得神乎其神。但高王一生使詐,誰知這又是什麼陰謀?他不能輕舉妄動。
他要看看高澄如何應對南梁興兵,或許他可以從中察知事情真相。
“阿爺!”侯和進來半天見父親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又不自覺地暗笑,不知他心裡在想什麼,可是眼裡就是沒有他這個兒子。
侯和心裡其實與父親侯景是有芥蒂的。或者說是從生母之死失去了聯繫開始;或者說是從河陰城裡痛下狠手開始的,雖然那是為了幫他掩飾。但芥蒂反正就是這麼已經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