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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的話提醒了蕭正德,他心頭一亮。的確如此,自己也是為了大梁社稷為了皇帝和太子,若是能用一個溧陽公主換得北境安定,這有什麼不可以?相信皇帝和太子也都是明白人。
“這是利於兩國社稷的大好事,想必父皇和太子沒有不許的。”蕭正德解了心中憂慮,說話就開始有點又趾高氣揚起來,面上浮起不自覺的笑意。
“不錯,殿下所言極是。和親是好事,只是難為殿下竟肯如此讓溧陽公主屈就。家君既已有嫡妃,公主便只能居妾室,殿下真是大度,令吾深為感佩。”高澄笑意盈盈地向蕭正德道。
蕭正德被激得面色尷尬,但是很快便心頭靈機一動,他不自覺地乾咳了幾聲,略有結巴地回道,“大將軍真是愛開玩笑,蜀漢先主烈祖昭烈帝之前尚江東吳侯妹妹也是為正妃的,未曾聽聞過令其居於妾室之位。”蕭正德不自覺地看看高歡,想從高歡的表情里探究他究竟心裡是怎麼想的。“想必大丞相也亦然。”
高歡終於開了口,似笑非笑淡淡道,“臨賀郡王倒是比大將軍更愛玩笑,老夫豈敢有昭烈帝之雄心?”
高歡一句話一語雙關,但不知道他是表明自己未敢有代漢稱帝的雄心,還是未敢有以老夫娶少妻的雄心?只是他的態度已經讓蕭正德被噎在當場了。
蕭正德乾脆心一橫道,“溧陽公主是大梁皇帝和太子的掌中明珠,想必大丞相也必定不會委屈了公主。不如大丞相重立公主為嫡妃?”蕭正德惴惴不安地看著高歡。他完全忘記了高澄便是他想讓大丞相廢了名分的如今的正妃婁氏所生。
“大梁是詩書禮樂周備之域,如今竟然連這個也不講究了嗎?竟忍心讓公主做繼室?”高澄慢悠悠地反問了一句。
這話倒讓蕭正德不好回答了。大丞相高歡雖然沒有明確表示反對,但是拒不接納之意本身就已經是一種態度。大將軍高澄已經把話說的這麼明白,顯然也是對這事極不贊成的。蕭正德知道高澄說話的份量,既便他再沒腦子,也自詡是大梁的大皇子,一時且做不出來那種把皇室的金枝玉葉硬塞給大魏的事來。
“殿下的一番好意大魏必然領受,不會讓臨賀郡王在梁帝處失了面子。如今大魏和大梁一北一南能如此通好,多虧了殿下往來奔走。至於和親的事,將來必定為公主擇一佳婿,不使公主受委屈才好。”高澄說起來公事公論,他的話算是一錘定音了。
蕭正德沒聽出來“往來奔走”之意,但高澄說不會讓他在梁帝面前失了面子已經是直指他心中要害,他也無話可說了。而為溧陽公主的將來,既然大將軍親認了和親的事,也做出了“擇一佳婿”的承諾,這本身已經讓蕭正德心頭篤定地認為答覆滿意了。
他忽而又想,也許這事真的是自己做錯了。公主和大將軍的事其實不管是在梁國,還是在魏國,都已經是明里不說、暗裡傳遍的事,還不如等到大將軍正式繼任之後讓此事順理成章地做實了更好些。畢竟大丞相年紀漸老,大將軍繼任也是早晚間事了。
腦子裡一時轉過了這麼多念頭,蕭正德已經覺得滿意,欣然告辭而去。
蕭正德算是離開大將軍府了,但是高歡和高澄父子二人卻都沒有一絲輕鬆之色。高歡自然是不會去送客,倒是高澄一改倨傲的性子,仍然笑容可掬地將臨賀郡王蕭正德送了出去。
過不了片刻獨留在這個小院落里的高歡便聽到了院門口輕微的腳步聲穩穩地由遠及近,接著門口有極輕的說話聲,僕役唯諾之聲連連,倒還略響亮些。接著便看到院門被推開,兒子高澄已經走進來。果然並沒有僕役跟進來服侍。高澄反身關上門向立於廊前檐下的父親高歡走來。
高歡已經極敏銳地洞察到了兒子眼底深藏的一絲淡淡的懊惱。雖然他看起來是那麼淡定、鎮靜,但是他畢竟是他的父親。知子莫若父,即便他隱藏得再深,他也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出來。
“大將軍若是真想留下樑國公主,就是把她立為皇后也未嘗不可。”高歡不知是真是假地道。
“兒子不想。”高澄卻斬釘截鐵地回復了父親。
他的語氣在一瞬間有點像是在賭氣,又有點像是心頭藏著無名火,不知道該從何處發。但也只說了這一句,高澄便閉了口。高歡倒不急不火等待般地看著兒子。高澄果然很快便神色緩和過來。
他拋開剛才的話題,一邊想一邊漫無目的地在院中樹蔭下踱了幾步道,“入鄴城以來,大丞相侍君格外謹慎守禮,令百官敬服。且施以仁政,減賦稅、輕徭役,與民休息。”高澄一邊說一邊又不急不徐地慢步至父親身前,停下來,看著父親極平靜地道,“如今幽、瀛、滄、青傍海四州以煮鹽所得兒子心裡已經大略算過,可全大人以此周贍軍費之心。此外,諸州也都按大人所命在濱河、津梁處置倉積穀。一旦有所需,便可轉漕供軍旅以防饑饉。大人如此殫精竭慮,又如此‘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想必不是為了在這個時候就急著要‘道千乘之國’了吧?”
“大將軍不必替老夫算計,倒不如說是老夫替大將軍奔走。”高歡淡淡道,看不出是喜是嗔。儘管他這時心裡已經是喜之甚也,甚至是安慰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