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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靜,數不清的眼睛盯在他身上。而他已準確地找到了獵物馳回。縱馬至大丞相高歡面前,翻身下馬跪拜,雙手托舉獵物於頂,大聲回道:“阿勒泰獻獲於大丞相。”
一箭雙雁,這絕不只是偶然。高澄在父親身後看著前面的侯景,忽然扭轉過來低聲問身側的陳元康道:“你從前可知侯景的鮮卑名字?”這是一個看似無足輕重的細節,卻足以點破迷題。
雖不是正式朝見,但皇帝、百官俱在,這場秋獮也是專為侯景準備的。這個時候,他得了獵物不獻於皇帝,只獻於大丞相,並且是當著皇帝元修的面,表面看起來是獨尊大丞相,可實際是何用意卻很難說。
陳元康經高澄一問,心裡恍然明白,忙恭敬回答,“其羯人,下官從未知此人也有鮮卑名字。”陳元康說話不打誑語。高澄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就算不講細節,至少在皇帝面前也要自稱正式的名諱,哪怕真是草野之人恐怕也不會這麼隨便就在至尊面前自稱其鮮卑諢名。更何況還不是拙樸的草野之人。既如此,何必有此一番做作?
“萬景真是不忘本啊。”高歡大笑,卻並不以鮮卑名稱之。然稱之以字,也是極大的謙恭了,表示視之為友,而不以官階身份論之。
跟在高歡身後的司馬子如撇著嘴睨了侯景一眼,立刻抬眼於頂,仿佛連兩撇鬍子都翹上去了。
高歡不但稱了侯景的字,還翻身下馬,親手扶起侯景,接了他手中的雁,攜其至皇帝元修面前才笑道:“此雁萬景當獻於陛下。”
要說侯景,真是聰明絕頂,瞬間的愣怔立刻便伏身參拜於元修面前,以首叩地,大聲道,“武人粗魯,心思淺薄,失了禮數,乞請恕罪,萬望天子開恩。”聲音又直又亮,況伏於地上似乎再也不敢動一動,愧悔恐懼之心一目了然。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元修盯了侯景一刻,卻沒說話,只抬了抬手示意他起來,也不管侯景看得見看不見。面上懨懨,示意侍從收了雁。
高歡似對眼前一幕渾然不覺,攜侯景謝恩,退下,走出數步之遙。
高澄等人也早下馬隨侍在後。
高歡俯耳於侯景耳邊,狀態親昵笑道:“公之朝於洛陽,我與天子皆甚欣慰。前日已奏報天子,晉爵濮陽郡公,加吏部尚書,位列司徒。望公誠心輔助天子。”
這究竟是天子的意思還是大丞相的意思,這裡的天子含糊其辭,究竟又是指代誰?這些不必深究,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加官晉爵,掌管天下人事,又位列三公,已經是高官顯爵,侯景心裡也震驚了。順水推舟,見風使舵,立刻倒身便拜,聲音顫抖道:“六鎮時,臣便是大丞相部下,一直仰丞相之威,況臣與大丞相同為鮮卑舊族,擁戴丞相之心從未改變,今日方能歸屬,從此一心只侍丞相。”
背著皇帝一番話說得如此煽情肉麻,高澄冷眼旁觀,一雙綠寶石般的眼睛裡冷光奪人,極是不屑。
侯景一心抬高高歡,但想想六鎮時同為鎮兵,這時反說彼時為高歡部曲,想起來都讓人覺得好笑。哪裡還禁得起他如此做作出來的激動?還提什麼同為鮮卑舊族,不異於當面扯謊。最可笑表白自己從無異心,似乎從未追隨過爾朱氏也從未反叛過舊主。
高澄只向陳元康低語道:“此人口中輕賤飄忽,必不可信。”他說的非常肯定。陳元康由不得側身看向這位剛加了侍中而和他相識多年的世子。他幾乎看著他長大,只是幾日未見,就好像不認識他了。
高歡似乎也極為動容,又親手攙起侯景笑道:“我心如鏡,萬景之心豈能不知?”
這句話在司馬子如聽來方忍不住笑了。他就不信他那精明的老友會真有有糊塗之處。
高澄也覺得父親這一句話意味實足。
第10章 :魯道有盪,齊子翱翔
鬒髮如雲,不屑髢也。
清晨的日影里,高常君坐在銅鏡前,濃密如雲的頭髮完全披散至足踵。她僅身著束胸寶襪,裙長雖曳地,肩臂處一片細膩的白,烏雲絲絲散於肩上,美到極致。
宮女一邊給皇后梳理頭髮一邊和皇后喁喁私語。
“殿下,自打那天早上主上來用膳,此後就再沒有來過椒房殿,殿下還不肯告訴大丞相。”宮女梳頭甚是辛苦,來回上下,跪下又起身,還生怕拉了頭髮弄疼了皇后。
“多嘴。我與主上既為夫妻,自然應該多多體諒。主上朝務繁瑣已經很辛勞,我不能為主上分憂便要使主上不為我分心勞神,哪裡還有怨懟的道理。再說,父親輔助主上已是戰戰兢兢,只怕有負於主上重託之責,怎麼還能為這些小事去讓父親心煩?”話說的嚴厲,但高常君語氣非常慈和。
洛陽城的初秋涼意漸起,元修步入椒房殿,用手勢制止了迎候和將要去通報的宮女。若雲看著臉色略有些蒼白的皇帝正立於皇后高常君不遠處的紗幔之外,她隱身於柱後,只見元修濃眉深鎖一動不動地看著高常君的背影。
梳頭宮女繼續道:“殿下不知道,主上心裡那個最愛的人就是平原公主元明月。就是為了她,所以主上才總不願意來椒房殿。倒是幾次微行出宮去平原公主府呢。”
高常君停下撫弄髮絲的手,抬起臉。紗帳後的元修看到日光里她的側影像是籠罩在朦朧的薄霧中,既美又不真實,好像永遠都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