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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進入室內摒人密談。
“阿爺必定都知道了。”高澄跟著父親之後很隨便地坐了下來。他知道朝堂上的事不必再細說一遍,他的父親豈會不知?
“不錯。阿奴做的極是。只是我如今之憂不是一個小小宇文泰。”高歡緩緩道。
“阿爺說的是。事情總要一件一件來,必有所成。”高澄慨然回應,“洛陽未定,關中思變,樣樣棘手,但總有法可尋。”
“阿惠什麼主意?”高歡竟向兒子坦誠相問。
高澄卻沒有急於回答,想了想,沉默片刻,然後方不急不徐道,“兒子倒以為,不必事事硬碰硬,不必處處知難而上。”他看看父親正極認真地聽著,又道,“先祖孝文皇帝自平城遷都至洛陽今已數代。自到洛陽後,便著漢服,改漢姓,說漢人的話,學漢人的書。如今魏宗室在洛陽根基穩固,且易我鮮卑舊制為漢制,漸漸已成積習,更有數代之積累,氣象已成。不如都城遷離洛陽,斷其根基氣象,以恢復鮮卑舊制。如此父親大人可獲天下軍士、鮮卑部將之大力擁戴。至於帝室,也無可奈何。先安定了朝堂之上,關中其實也不是無隙可尋。”
高歡聽著不由微微點頭贊同,這與他的想法略同。
高澄接著道,“關中進可攻,退可守。若說得關中者得天下也不是妄言。如今賀拔岳雄踞關中且虎視洛陽,顯然有心與大人一爭上下。大人且別急,先不論宇文泰與賀拔岳是否真心俯首順從與惜才任用,願意與賀拔岳為敵的大有人在。不說別人,就是夏州刺史侯莫陳悅便是面和心異。大人不妨先遣人探探侯莫陳悅的心思。侯莫陳悅其人見利忘義,搖擺不定,且愛謗他人,猜忌心又重,不是沒有可用之處。若關中自亂,其自顧不睱,賀拔岳縱然兵力甚重也難以多方應付。到時候大人便可伺機取關中自用。”
高歡沒說話,卻坐不住了,站起來踱了數步。高澄並不再說什麼,今日一日過得不易,此刻才完全放鬆悠閒下來。
高歡方笑道,“天已不早,阿惠自去休息。”
高澄應父命而出。
夜色漸濃,高歡反倒毫無睡意。如今他可以有新的構想,因為他有了最得力的輔助,也是最可信任的。或許,他在沉思中靈光乍現,輔助者並不是他的兒子高澄,而高澄應該是被輔助者。
回想剛才高澄說過的話,頗可玩味。如果洛陽既不占地利,又無其它價值,為何還要執守洛陽,以為都城?孝文帝至今,數代已過。平城遷都至洛陽有其彼時的原因。如今時過境遷,當時所有統統已變,今日洛陽還是洛陽,但是可能並不適合為都城。
信都,侷促狹礙,不合適。晉陽位置合適,卻是爾朱氏舊部所聚戀之處所。鄴城!高歡腦子裡忽然跳出這個名字。漢末,曹操以鄴為都,後來才有日漸興盛的曹魏,以此為基,司馬氏代之,三國方始三分歸晉。
若以鄴為都,以晉陽為輔,互為瞭望,互為援助,是個不錯的籌算。
高歡想到這兒極是得意,心情暢然。
夜色濃濃,有的人恬然入夢,有的人卻不得安睡。
宇文泰遠祖乃匈奴人,十六國時期流離不定,最後歸魏。先祖籍代郡,生小便是鮮卑人習性,長成後早已成了真正的鮮卑人。平定爾朱氏之後,便成了關西大行台賀拔岳的部屬,漸漸得了賞識,成了賀拔岳的有力輔將。此前從未來過國都洛陽。就是去建康也是第一次。誰知道建康城裡的種種巧合,他竟然遇到了渤海王世子、侍中高澄,還有濮陽郡公、吏部尚書侯景。偏偏君、相不兩立,皇帝又想倚重賀拔岳大將軍。朝堂之上的風雲變化,讓宇文泰自己都沒想到一夕之間尚長公主,成了皇帝元修的姊夫,還封了驃騎將軍,加侍中。
驃騎將軍府宏大、華麗,在長安城裡他從未見過如此奢華的府第。哪怕是大行台賀拔岳也沒有這樣精緻的居所。這讓他很不安,甚至心裡是很不習慣的。從小長在代郡的草原上放馬牧羊,後來趁亂起於六鎮,習慣於奔走廝殺,幾乎從未安定過。他的不安不只是因為居所之華麗,而是因為在洛陽城中的過分明顯。
魏都洛陽,魏之權力集中於此,爭鬥也集中於此。相對關中將領之間,與流民之間的爭鬥,這種朝堂上的爭鬥更加波詭雲譎、變幻莫測。而他不能控制的是,已經身不由己地成了最銳利的矛盾的最中心。他已經太明顯了。
驃騎將軍新府極安靜,除了宇文泰自己,幾乎還沒幾個僕從,一切尚在安置中。靜夜不覺時間流逝,這樣的安靜也從未享受過。宇文泰走到窗前,推開窗。果然看到了天空中一輪如玉盤般的圓月。窗外的庭院在月光籠罩里顯得含蓄而有韻致。讓他驚訝的是,不經意的一眼居然看到牆角一大叢金燦燦的連翹開得茂盛極了。他忍不住推門而出站在庭院中仔細瞧那花兒。
連翹原本極不顯眼,既不像高高的樹木一樣身姿挺拔,也不像草原上漂亮的花朵一樣艷麗奪目。但是如果逢到春暖花開,只要時機一到,必然蓬勃怒放。怒放中的連翹可以渲染天地之間,叢叢連成片,極有氣勢。待到花期一過,也不會枯萎凋殘,依然濃綠茂密,不顯眼卻無處不在。
宇文泰正看得入神,忽然覺得連廊上人影一閃,立刻心裡一緊,全副精神都集中起來,沉著問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