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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貴會意,出去了。
宇文泰已經走回坐榻邊坐下,他此時是頭痛欲裂。
“主公待下寬厚,從來不肯遷怒於人,何必認真和一個婢女生氣?”于謹緩緩勸道。
“杖斃!”宇文泰任性起來。
“主公忘記蘇先生的話了嗎?”于謹瞧著宇文泰,他自有奇招。
提到蘇綽,宇文泰一怔,看著于謹。
于謹振振有辭,“治心治身以敦教化,主公難道不該為表率嗎?”
這確實是蘇綽說的,清心自修使心性敦厚才能德行俱佳。心清氣和,意志端靜,為上者身自躬行,下民孰不從化焉?
宇文泰被堵得啞口無言。但他畢竟是自律超強的人,沉默一晌終於轉旋過來,淡淡道,“杖二十,施以小懲吧。”
于謹知道他已經是非常克制了,既已自律如此,也要讓他借這件事出了胸中悶氣。何況懲治一個原本確實有錯的奴婢也不是什麼大事,便不再勸了。
不一會兒,趙貴進來,走到宇文泰身邊低語道,“主公,這奴婢是看你氣色不佳送熱湯羹來給主公和脾暖胃。”
“是她說的嗎?”宇文泰立刻追問道。
“她什麼都沒說。是別的奴婢說的。”趙貴回道。
“是我一時失態了。”宇文泰又靠回到坐榻里。蹙著眉揉了揉太陽穴希望緩解頭痛,一邊道,“心裡著急。蘇先生的話是好話,是長治久安之策,但眼下要出奇招才能立見奇效。難道還真慢慢等著高澄那個豎子打上門來不成?又是要與民生息,又少不得以資軍國,豈能兩全?一定得想個法子。”
見他終於吐出心裡的真話,于謹也勸道,“主公也別太著急了。如今主上信賴主公,肯以主公為重,宗室和鮮卑舊族又一致歸心,已經實為難得,就是鄴城高氏也恐怕不能如此。總有辦法。”
趙貴也符合道,“主公,驃騎將軍所言極是。反正要趁此機會把他們全都拉進來。”
宇文泰腦子裡靈光一閃,但沒再往下說。
江南江北一般同,到了春末一樣是繁花似錦、綠葉成蔭。鄴城漫長的冬日已過,又過了一個異常艱難的春天,終於變得生機勃勃起來。聯想起江南的早春,羊舜華覺得居於鄴都魏宮中的數月已經太煎熬了。她忽然明白了父親大將軍羊侃當年南歸的心思。是啊,江南江北本不同,根源在哪裡,終歸逃不過宿命。
數月以來在鄴都魏宮中狀似被囚禁,雖然說得好點是客居,實際上就是被囿於這一方天地而失去了自由。轉眼已經到了春日將近,羊舜華立於鎬池邊上看著沉沉碧水,水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因為鎬池邊上樹木叢叢,此時節都綠葉滿枝、遮蔭蔽日,所以映在池水中使池水也成了碧色。她的影子形單影隻,孤寂地在水中顯現出來。羊舜華看著水中的自己蹙眉沉思。在魏宮中留居已經數月,她無時無刻不是在警惕中度過的。她心裡最要緊的事便是護衛溧陽公主,身在異國不得不小心謹慎。
羊舜華身後遠處的樹叢中,魏帝元善見漫步走來。他的目光卻一直留駐在昭台觀高處倚著圍欄的溧陽公主蕭瓊琚身上。因為太入神了,不覺足一絆,幸好身後的宦官中常侍林興仁扶住了他。
“陛下,小心些。”林興仁說是扶住了皇帝,其實不如說是拉住了他。
元善見終於收回遠眺的目光,回頭看林興仁,“汝是何意?”
“陛下。”林興仁的聲音有些沉重。“陛下不該如此。”他抬頭看了看遠處,收回目光,“清河王的世子可以,大魏天子不可以。”
元善見沒說話看著林興仁。
在對於他來說冰冷又陌生的鄴都魏宮中,林興仁甚至可以說是他唯一的依靠。林興仁比他年齡大,是服侍他多年的人,也是唯一陪伴他從清河王府一同入宮的人。
林興仁的眼眸漆黑而透著深深的憂鬱,而此刻他正用這雙滿是憂鬱的眸子看著對於他來說亦主亦友的皇帝元善見。
“孤……別無他想,只是……與她同是可憐之人,不過是同病相憐,錯生帝王家罷了。你又何必一定要攔著孤。”元善見聲音低沉下來。心裡忽然想起在清河王府的快活日子,怕是一去不復返了。
“和親一事,陛下心裡究竟做何想?”林興仁問道。
“由得孤去想嗎?這大魏的天下真是孤說一不二嗎?只怕梁帝想和親也未必是想把公主嫁給孤吧?”元善見傷感起來。
林興仁看著眼前的皇帝,從前的清河王世子。世子論貌論才,論文論武怎麼都是第一等之人。只是從前的世子總是開懷,如今的皇帝卻極是抑鬱。
“陛下,恕內臣私下說句無禮的話。和親不和親是社稷的事,不是陛下的事。和親是南與北、梁與魏之和,自然要與大魏有益處才和親。至於究竟和的是誰與誰的親,誰嫁誰娶,陛下完全不用放在心上。”林興仁一邊說一邊看元善見,終於還是大著膽子說道,“陛下的親事,立誰為後,是陛下的家事,不必於大魏有益,但要有益於陛下。陛下不見高王對先之烈宗皇帝和安定王之心狠?但是對出帝卻百般忍耐?”
烈宗皇帝是指元恭,還有高歡從信都帶來的惺帝後又稱安定王的元朗都是被高歡在洛陽永寧寺的佛塔下戧害的。林興仁說高歡在不動容、不變色之間殺了元恭、元朗兩位皇帝而獨對西出的元修寬容忍耐,是因為元修的皇后高常君是高歡的女兒、高澄的長姊。這是林興仁的一點小見識,聽起來似是有理。只是他並不知道洛陽之前的高歡要掃除一切障礙登上權力頂峰。而上了頂峰的高歡要想讓人心服口服就要講求禮備周全、忠心社稷。畢竟高歡不是爾朱榮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