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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鵾和蘭京都不說話跟在公主身後。但誰都能想像得出來,只要公主稍有所失,這兩個人必定是不會旁觀在側的。
魏軍和梁軍之間對峙,氣氛冰冷而緊張。
還是崔季舒先笑道,“殿下息怒。高王在中軍大帳等著殿下,殿下見了高王有話儘管直言。”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讓人沒辦法再發脾氣。
蕭瓊琚也實在是怒極了,才一時失態,也不會再任性發作。
中軍大帳前,蕭瓊琚下馬直闖而入。
崔季舒站在門口守著,沒有進去的意思。但他也沒攔著別人進去。
羊舜華雖沒被崔季舒阻攔,她自己止步沒有進去,也像崔季舒一樣守在門口。
羊鵾和蘭京互相對視一眼,各自接著劍立於帳外等候。
陳元康立於稍遠處看著帳外這些形神各異的幾個人。
中軍大帳里滿是藥草的清香味,還有煙氣未完全散盡。自然讓人聯想到此間有病人。
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帳中所有人都齊齊地向門口看過來。
蕭瓊琚一眼就看到正靠坐在矮榻上的高澄。高澄上半身裸露。站立在榻邊的太醫令俯身正在察看他肩頭一處。榻邊還站著兩個童僕,也都看著門口這個剛進來的姿容極其美,根本不像男子的“士子”。
蕭瓊琚沒想到高澄是真的染恙了。她剛想起來他還裸露著身子,趕緊轉過身來以背相向,聲音微有顫抖地道,“高王既然請我入帳,就不該如此無禮。”她的聲音里明顯帶著氣惱。
“實在是有恙在身,身不由己,公主見諒。”蕭瓊琚身後傳來高澄的聲音,他倒一點不在乎,聽不出來他有任何的異常之處。
聽到有“悉索”的衣履聲,輕聲又小心翼翼的說話聲,想必是那兩個童子。
“澄失禮,公主請上座。”蕭瓊琚身後又傳來高澄的聲音。
蕭瓊琚轉過身來。
果然高澄已經重新著衣。穿著了一件白色長袍,與蕭瓊琚身上那件男子穿的長袍幾乎一樣。再加上他原本髮髻就束得完好,這時也變得通身整齊起來。
“舊疾復發,讓公主見笑了。”高澄用手撫了撫自己肩頭,然後輕輕活動臂膀。他站在矮榻前,臂膀的動作小心翼翼而略顯僵硬。
太醫令奉命退下,兩小童留下待客。
蕭瓊琚想起他出使建康時確實有過箭傷復發。還記得每逢陰雨潮濕的時候他的箭傷總會復發。在建康的時候一度發作得厲害。現在不知道如何。
“殿下請坐。”高澄指著那張矮榻向蕭氏示意。他自己也重新在矮榻上坐下來。
這中軍大帳簡陋得很,不像是要長居此處的意思。蕭瓊琚慢慢走過來,她也留意到了。盯著高澄問道,“看來高王真有南下之意?”
高澄坐在矮榻上,還得抬頭仰視她。非常不舒服,他不自覺地也站起身來。自己心裡確實覺得有點愧對蕭氏,難免略有心軟。想軟語溫存地哄哄她,畢竟梁魏相依,關鍵時候還是不要生隙得好。
他也慢慢走過來。一邊不自覺地又撫了撫自己肩臂處。
蕭瓊琚都看在眼中,但不為動容。
“澄無意向南,公主多慮了。魏自覆亡不暇,而況禋祀梁乎?”高澄一步一步慢慢接近,看著蕭瓊琚的神色變化。
說自己自顧不暇,無意於梁國社稷,這就是自揭傷口給人看。不管怎麼說,確實是他利用了蕭氏。如果這個時候再翻臉無情,自己也覺得太過份。
“所以呢?”蕭氏依然冷著臉看著高澄,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所以高王就利用我?利用我誘走了侯景,高王趁機奪回汝南?”
果然她最在意的是因為他利用了她。他們之間如果只剩下利用,那前塵往事不就成了一場笑話?
高澄果然心裡也不好受,狠不下心來只能放低身段。“殿下是子惠親近之人,子惠實在別無它法。”他說了一句,更走近些。
兩個人近在咫尺,他低頭看著她。“國將不國,內亂紛紛……”他淡淡吐露出八個字,居然還笑了,像是在嘲諷自己。
儘管也知道他掌國之不易,心裡明明也心疼他,但蕭氏是任性慣了,無論如何受不了他這麼對自己。嗔道,“高王知道自己處境不易,就不知道大梁也是舉步維艱?高王的難處與我何干?”
高澄所有的柔情都哽在心頭,如同一團亂麻塞在胸口,他被噎得臉都青了。
“高王今日可利用我除了侯景,難道異日我不可利用侯景去對付高王?”蕭瓊琚抬頭直視著高澄。這話無異於當面挑釁。
高澄沒說話,眉頭深鎖。他極力忍住了。
兩個人咫尺之間對視,心無靈犀自然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
蕭瓊琚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子越長越有胡人之像,怎麼也不是當初那個姿容傾國與她論及儒法義利之爭的少年。
是啊,他眼神幽幽,心機深沉,何似當初?
高澄也覺得眼前這女郎作男子裝扮,雖然還知道仍是那個美麗多才的溧陽公主,但那不知道什麼時候摻入的戾氣,再也不是從前了。
初次相見時竹榭中微笑彈琴唱“將仲子”的頑皮;長江邊陰冷中隻身相隨的決絕;是啊他也曾是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