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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請,呈請,不敢不尊陛下之命。”高澄扶著蕭衍。“陛下遣臨賀郡王和羊尚書出使,已陳明交好之意,我主上欣然,臣澄也欣喜不盡。俗語所言,各懷靈犀,我與陛下之謂也。陛下有如此悲天憫人的胸襟,真是生民之幸,必有福報。”
高澄停下來,轉頭看著蕭衍,“羊尚書已代陳陛下之意,願遣質子,外臣也正是這個意思。”他笑道,“來日細談,來日細談。”
蕭衍聽他提到羊侃說“遣質子”,一怔才想起,好像是確有其事。可是瞬間想到若要讓子侄輩入魏,就心頭絞痛。遂笑道,“今日相見,先不提這些繁瑣事,來日細細商議,盡有時辰。”
高澄笑道,“是,是,陛下所言極是。”
這時太子蕭綱、侯景等人也跟了上來,隱約聽到皇帝和大將軍的對話,各懷心事。
陛見大典這一日在祥雲瑞鶴的津津樂道中很快就過去了。當魏使一行出建康宮回歸館驛時,給梁國君臣留下了無比深刻的映像。當魏使離開,建康宮也慢慢陷入了日已向西的暗沉中。那些小官吏雖也勉強算得上是“肉食者”,但其實他們和“蔬食者”一樣,並沒有那麼多機會與聞機密,更沒有可能為大梁的未來做決定。
太極殿在偏西的太陽照耀下拖著長長的、巨大的陰影。這一刻,人去殿閉,殿前那長長的石階下面的廣場上顯得格外空曠。鹵薄撤盡,百僚已散,這裡已經不屬於任何人。
梁帝蕭衍這些年來仍好佛道,許多時候都數月之久住宿於同泰寺中。但今日魏使陛見之後他並沒有回同泰寺,而是留在宮裡。建康宮中,梁帝的寢宮在大司馬門向北的顯陽殿。
蕭衍好佛,喜建佛寺。除了同泰寺極盡奢侈,又建有光宅寺、大愛敬寺、長千寺,無一不是窮工極巧,殫盡財力所為。但同是蕭衍,在宮中卻極為簡素。甚至宮妃皆以戈綈為衣帳,不戴金玉首飾。就連他自己也同樣穿著戈綈,並日食一餐,有時只疏米冷水而已。
這時天色漸暗,顯陽殿裡卻並沒有點燈燭。宮婢、寺宦知道皇帝的脾氣,在宮中以節儉為榮,以身作范。就如點燈燭一事,不到漆黑一團的時候,沒有人敢擅自為之。
正因為如此,太子蕭綱進殿的時候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幸好有機靈的新官早就候在這裡,就怕出此狀況,正好一把接住東宮,以免除了意外。不然若是說出去,皇帝為了節省燈油,導致太子摔傷,也就成了笑柄。
其實平日太子蕭綱不是莽撞人,就算心裡有事也不會這麼急匆匆不顧體統。也許是因為這幾日接待魏使過於操心勞累,或許是此時心裡顧慮繁瑣,所以才分了心,有這足下一失。
殿中已經是漆黑一團,太子進來雙目盲然不可辨,只是貿然呼喊,“陛下。”他從外面進來,殿裡比外面還黑,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這時才聽到蕭衍的聲音,“掌燈。”
這一聖諭一下,滿殿裡如逢大赦,宮婢、宦官立刻配合緊密地往來奔走,很快就將燈燭點了起來。雖不敢過於明亮,但總算也能看清楚個大概了。
太子看到父親席坐於地,走近過來叩拜。
蕭衍吩咐宦官、宮婢們出去候著。
知道皇帝和太子必有密事要議,婢僕們雁次而退,瞬間走了個乾淨,還緊閉了殿門。
蕭衍已換回緇衣,他是穿著習慣了,反不習慣皇帝衣冠的束服。
太子卻不敢過分,仍是應有裝扮。
先問一聲,“父皇勞累了?”
太子仁孝,蕭衍是知道的。又因為早先失一太子,所以對蕭綱也算是疼愛。
蕭衍抬頭在不太明亮的燈光里看著太子蕭綱。這個兒子仁弱了些,若是做太平盛世的承平之主最合適不過。但現在這種情況,誰敢說梁朝未來就能是太平盛世?天下尚未一統,四鄰虎視眈眈,蕭衍忽然為兒子擔心起來了。
“汝覺得這個魏國來使是何人?”蕭衍先問一句。
太子微笑回道,“聽聞此人治國有道,果決深沉,機略嚴明。”
兒子大讚高澄,蕭衍心裡更擔心,嘆道,“此為汝之敵手矣,豈能當他是故人乎?”
太子回道,“父皇何必有此擔心?南朝、北朝風物各異,社稷本不一體,他如何會是我之敵手?況且魏亂在前,他尚自顧不暇,哪裡還有餘力?”
聽了這短視的蠢話,蕭衍心生悲涼,這都沒有辦法和太子解釋。這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只得嘆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他暗自想著還是要親力親為,為後輩早做安排,清其隱患。
“父皇,魏國大將軍說要互派質子?”蕭綱頗為不解,不明白為何要這樣做。若不是派重要的人,閒散人起不了作用。若要派重要的人,那要重要到什麼程度的人?況且之前他從未聽皇帝說過這件事。
“羊侃誑他之計耳,汝也相信?”蕭衍不以為然,“羊尚書出使魏國時確與那高澄小兒說過此事,不過是想藉機誑他到建康以議定和約。尚書回來後也曾稟明於我。”蕭衍對羊侃倒是沒什麼不放心的。
蕭綱跌足嘆道,“羊尚書有失矣。議和約又何必非如此隨意打妄語?如今又如何自圓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