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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們退到一邊各去忙碌。這些日子郎主都住在這兒,在府里幾乎就一刻都離不開。所以奴婢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倒也井然有序。
唯有桃蕊站在一邊暗自觀察,覺得月光公主和她從前的故主落英公主真是絕不相類的姊妹。
“巧言令色。”高澄溫柔輕嗔,過來拉著月光共坐於大床上。“和你兄長一樣。”他語氣里明明就是嬌縱。
月光並不往他身上貼,半真半假地笑道,“大王和我兄長的事可千萬別說於我知道。邦國大事,妾不敢指手劃腳。大王和我兄長之間是兩個人的情份。大王要是覺得我兄長對你好,你自然回報他。要是覺得我兄長對你不好,也是你們之間的事,都與我無關。”
旁邊站著的桃蕊心裡真是忍不住大讚。贊月光公主真是絕頂聰明。把自己撇得乾淨,將來真用得著的時候才能說話有人看重。現在要是說得太多了,不但高澄厭煩,將來也就不會把她說的話當成事了。
其實月光是在提醒高澄。作為柔然可汗的禿突佳對他是至誠真情,至於他怎麼回報,自己看著辦好了。
高澄當然不至於聽不出來,偏偏又喜歡她這種與眾不同。他心裡也不至於有壓力。見她不肯遷就,拉著她笑問道,“我與卿也不相關嗎?”
月光終於笑著伏在他懷裡抬頭在他耳邊輕輕道,“妾與夫君自然是難捨難離。妾是夫君的人,兄長不過是外家。”
她這麼一心一意地對他,真也好假也好,反正是戳到了他心裡最敏感之處,正兩相契合。
高澄終於找到一個安穩之處了。藉口看策牘,一個人坐在大床上翻竹簡。
月光一點也不糾纏他。既然他說不要,她便不打擾,進去在內寢中找別的事做,一樣自得其樂。
夜深的時候,屋子裡漸漸安靜下來。
等到月光再出來看時,高澄在大床上已經靠著隱囊睡著了。他的睡容很恬靜,睡得很沉。
桃蕊跟著出來,見月光只走近了瞧了瞧,便又返身回內寢,準備自己也入眠了。
倒是鸚鵡跟進來低聲回稟說,郎主回府先見了長公主才過來的。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在書齋里和長公主發了大脾氣,出來生氣得要命,讓人害怕。
但書齋里發生了什麼事是問不了細節的。因為書齋不是誰都能進去的。當時裡面除了郎主和長公主就只有長公主的奴婢阿孌,還有郎主的蒼頭奴劉桃枝。這兩個人都是謹慎少言的人。
月光並不在意。其實她心裡猜也能猜到,必然是元仲華對她心有不滿去向高澄求證。而高澄如果和她發怒了,那恰恰說明他的心是她這邊的。那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於是便安然入寢去了。
月光躺在榻上回想。
她和高澄從剛一開始就沒有刻意想要如何。她不勉強他,也不會對他付出得太傾心、太用力。她淡定放鬆,他反倒一步一步貼近了。
回想起元仲華生產那日,高澄抱著元仲華心急如焚的樣子,月光現在覺得她已經得到她想要的了。
名份她不是不想要,但她不要做他的妾室。但對於只剩名份的人來說,比如元仲華,守著名份又有什麼用呢?
這個只能走一步說一步了。
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大概已經過了夜半。高澄猛然從夢中驚醒。那一刻他好像被巨石壓身,承受了太多沉重的東西,又有太多無能為力之處。甚至想發出一些聲音都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這種感覺太恐怖了。
他滿身冷汗地坐直了身子。這時脫離了險惡的夢境回到現實才覺得現實之可貴。可是生命無定數,這些也不是可以長久擁有的。又讓人心裡有種可悲之感。
可能是因為太累了,剛才睡得太沉,保持一個姿勢的時間太長,身子有些僵硬、麻木。
環顧四周,竟連一個奴婢都沒有,只有他一個人。月光自然是不會留在他身邊的。他心裡爽然若失。一個人坐在大床上回憶剛才的夢境,口乾舌躁,心思起伏。
夢裡真是一團亂麻。一會兒侯景反叛,一會兒南梁興兵,一會兒又是宇文泰舉劍殺來。皇帝宗室全都視而不見地指指點點大笑,如看戲一般。他們甚至不在乎他們的傳之數百年的帝王基業,只要看到他名敗身死。這是多麼深的痛恨?
他的弟弟高洋卻口中喊打喊殺地仿佛唯他之命是從,就是只說不動手,也無異於看戲。
還有鮮血,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不知道是誰的。那麼醒目,那麼刺目,讓他的心都冷透了。看到這鮮血就好像丟了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忽然不知道生之意義在何處。
最後還有憂傷淒楚的眼睛。一想到這雙眼睛,高澄立刻從大床上起身。
他向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往內寢中走去。然而他又停在外面並沒進去。
月光肯定睡得正好,他不想打擾她。
高澄沒有留連過久就自己一個人出了門。
竟無一人發覺他出去了。
月色如水,整個高王府都是在沉睡中的。
當高澄出門而去之後,內寢中的月光輕輕喚了一聲“桃蕊”。
床帳很快被掀開,不是桃蕊,是鸚鵡先過來。然後桃蕊也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