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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炬腳步匆匆往大丞相府中闖入。步子邁得大,原也不至踉蹌,但足下突然一軟,並沒有什麼羈絆卻差點跌倒。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宦官給扶住了。
“陛下……”那宦官也慌了,從來沒見過皇帝這樣。就是當年先帝崩於先,後來皇后乙弗氏被廢,也從沒見過主上像這樣失了魂似的。
宦官不知所措地扶著元寶炬。
從裡面匆匆出來的長史跪接,傳長公主的話,說實在行動不便,請主上到裡面佛堂再叩謁。
元寶炬知道元玉英已經病勢沉重,這時更無心計較這些瑣碎事。元寶炬拔腳就往裡面走去。其實他並不認路,只知往裡亂闖。還跪在地上的長史趕緊起身追上,給皇帝帶路。
園子幾乎是漆黑一片,提燈的女婢為了跟上皇帝的節奏不得不盡力把腳步放到最快,以至於手中蟠螭燈搖搖欲滅。
元寶炬進了園子繞過那一片湖水,往後園深處走去。過了宇文泰的書齋不遠,尚著湖畔前行,一眼便看到長公主元玉英被奴婢扶掖著正立於一座茅庵草舍前面,想必就是佛堂了。
元寶炬不顧衣袍擺長,三步並作兩步地便衝過來。
“陛下……”元玉英盡了全力還要跪下來。
元寶炬早顧不得規矩了,上來親手一把扶起了元玉英便扶著她往裡面走,口裡言辭顛倒,“兄妹……不必如此……”
南喬跟了進來,命心腹奴婢在外面守著。
“主上……不必擔心……”元玉英被阿孌扶著在佛像前的胡床上坐下來。她當然知道元寶炬擔心什麼,但她心裡篤定認為宇文泰已經想得周到,行動迅疾了。應當不會出大事,只不知道為什么元寶炬突然半夜闖來,急得靈魂出殼一般。
“不……不不……”元寶炬連聲否認。“大丞相究竟是哪一日走的?什麼時候回來?他可是真的去接月娥回來?月娥究竟在何處?請公主告知。”元寶炬幾近瘋狂,連聲質問。
元玉英一語不發地看著他。一是想讓他冷靜冷靜,二是她說話費力還來不及一一作答。
元寶炬一口氣問完了,突然停下來,發現元玉英一個問題都沒有回答。他像是突然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心力支撐,定定地看著元玉英。
冬夜寒冷,元寶炬竟然一身是汗。而此時熱汗全變成了冷汗。
“陛下……乙弗氏……回來對她未必……未必是好事……”元玉英聲音低啞,顯得有些軟弱,這還哪裡是那個有男子英武氣的長公主。
元寶炬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給了重重的致命一擊。他收回看著元玉英的目光,茫然無措間四顧,雙淚交流,神情如同心已死。他慢慢轉過身來對著元玉英,突然跪倒在地。泣請道,“妹妹憐我……我已是廢人……只望再見她一面,便是立刻就死了,也甘心了……”元寶炬已經忍不住大慟,“妹妹知道,我今世欠她太多……”
元玉英見他突然此舉,心頭已經是大驚,顫顫向南喬伸出手來,意思是讓南喬扶她起來。“陛下……是要……折煞我嗎?”元玉英急道。
南喬也顧不得了,將想要站起身來的元玉英又扶回去坐了,然後走上前來將元寶炬攙扶起來,也泣道,“請陛下憐惜長公主,起來說話。”
元寶炬失神地被南喬扶起來,又被她扶著在另一胡床上坐下來。
元玉英心裡其實明白,元寶炬一時失態也是因為壓抑得太久了。他這一跪其實根本也算不上是在跪她。元玉英心裡一瞬間突然羨慕起乙弗氏來,能讓她的夫君丟下萬般繁瑣,不顧己身地去救她;又能讓元寶炬在分離之後一直牽掛,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
“若真是……為她好……陛下應該回宮去……好好安撫皇后……”元玉英喘著說了一句。
這是實話,直觸事情的本質。如果元寶炬從一開始哪怕對落英有一點真心真意,事情也不至於到了今日。落英也許正是因愛成妒,所以才容不下乙弗氏。事情居然演變到了柔然外族和大魏宗室相聯結,嚴重性比起宮闈爭寵來已經高了不知道多少倍,明顯棘手難辦了。
元寶炬突然明白了,元玉英是不會任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之前他心裡猜疑,宇文泰也不肯明白告訴他。他多方搜集消息,宇文泰這裡又點滴不漏,只說了一些想讓他知道的,但最後他還是能明白有人要對月娥不利。果然他猜中了,就是落英生了恨。
如果能拿他的命去換月娥的命,他情願。
太白山的山寺中,山門無聲打開了。
月娥驚恐地看到一個穿著兩襠鎧的黑衣人如鬼魅一般舉刀而來。他身後數十人,個個如他一般。
黑衣人個子精瘦矮小,粗看人材也不至於太差,但細看之下頗為猥瑣。這人不急不火,慢慢走進來,居然面上含著笑意,只是那笑意讓人覺得甚是噁心。
道女突然想起來彌俄突還在後面屋子裡。郎主派來的幾個侍衛已全被殺,這些人明顯是已經對此間深為了解,不可能會放過小郎。道女驚慌地迴轉身,剛想急奔,突然看到了更讓她驚恐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