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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京一直默默跟隨。
酒肆中已無人,又專意找了一間靜室,崔季舒倒也處事妥當,親自引著高澄進去,命侍衛守在酒肆外面。蘭京進來時,高澄已經上座,蘭京重新以禮拜見。一邊侍立的崔季舒命蘭京起來回話。
“蘭將軍原本是摧城拔塞的勇將,如今也做束帶立於朝、使與賓客言的使臣了?”高澄示意崔季舒去令蘭京並坐,一邊如故人相遇般閒閒聊道。
第223章 :司徒公夙夜請出戰(一)
“大將軍見笑。”蘭京謙道,“君有命,不敢辭。”他心裡其實對高澄並沒有什麼太大好感。再說高澄明明知道他曾經隨扈溧陽公主出使過魏國,現在又說這樣的話,好像記不起前情似的。
高澄打量著蘭京,目中別有深意。“不然,梁帝識人之明,想必不會錯,南梁詩禮之地,將軍久沐風華,豈能不勝任?”
崔季舒看了一眼高澄,又轉回頭來看著蘭京。
“大將軍謬讚。”他略一沉吟,又回道,“我朝偏安一隅久矣,詩書之盛繼建安之風至今,無論上下,人皆追慕。”
崔季舒本就是個詩禮之家出身的公子,聽蘭京論起文風來,話說得客氣,實則是暗諷北朝,心裡頗有點不以為然。他不插話,暗自細看,覺得蘭京人物實在普通,不像是什麼文採風流的貴胄公子。只看起來覺得此人目中倔強難掩,便知其人行事必激進。不明白世子怎麼這麼有心情和他閒聊,或者是想問溧陽公主的事也未可知?崔季舒看一眼高澄,又暗想,世子大概也是不好問出口吧?
“久聞梁帝陛下文武兼備,通文史又好佛,擅音律及詩詞、書法,聽聞故太子也文采翡然,今太子也繼其兄之風,倒也讓人心嚮往之。”高澄微笑道,態度分外和藹。
“我朝皇帝陛下心存悲憫,常以己身捨入佛寺為眾生祈福,宮中上下舉國之內莫不以帝之好為己之愛,國中佛風盛行久矣,人人皆有慈悲之心,不願殺戮。太子殿下甚是仁和,喜讀詩書,擅作歌賦,連太孫……”蘭京忽覺話說得有點滑脫,便又轉寰道,“只可惜大將軍身份貴重又兼國之柱石,若不然能遊歷建康與太子殿下傾談倒也是一樁美事。”蘭京其實是想以他的暢想來表達梁與魏修好的天下大治盛況。
高澄微笑道,“可惜無緣。”
崔季舒接了話也跟蘭京閒聊起來,“吾也久聞大梁官家心存仁厚,對太子同儕輩子侄者盡皆視如骨肉。如此仁君,總令人心嚮往之。”趁著此間無人,崔季舒也不妨合著郎主的意思說了些出格兒的話,反正總沒別人聽到。
“崔侍郎倒真是洞曉內情。”蘭京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道,“官家待臨賀郡王、貞陽侯倒比己出更溺愛。太子對兄弟更仁厚,既便七殿下那樣任性,太子也常說‘七官可憫’,不予計較。”蘭京有點不明白這位大將軍將他帶至此處,問的都是閒話,究竟要意欲何為?
蘭京口中的貞陽侯,名喚蕭淵明,是梁帝蕭衍兄之子;“七官”蕭繹是太子的弟弟,蕭衍七子。太子說“七官可憫”是因為蕭繹自幼因病傷一目,難免為人多疑、任性。
蘭京奇怪的是,既是私下盤問,何以高澄一句都不提溧陽公主,問的都是不相干的人,無所謂的事。還是他心裡本是想問的,卻難以出口,只好轉彎抹角地探尋。正心裡起疑,忽聽崔季舒問道,“公主殿下可好?”
蘭京聽崔季舒終於把這話問出了口,他反倒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溧陽公主的心思他完全清楚,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和魏國的大將軍高澄有過一次提劍相向的對決。而當時喝止他的溧陽公主也就等於把她的心事完全公開給他了。
“殿下甚好。”蘭京模糊籠統地答了一句,不由自主地轉頭看上座的高澄。
高澄居然面不改色地正盯著他。
蘭京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沒想到這位大將軍如此心機深沉,由此便替公主不值。心中暗想,公主殿下完美如天人一般,真該被人視如珍寶,然而在此大將軍眼中卻泯然眾人矣。也許他是寵愛過她,但至少此刻在他看來,大將軍心裡並沒有對公主另眼相待。由此蘭京對這位大將軍更沒了好感。
莫名其妙的衝撞,莫名其妙的問話,莫名其妙地離開。蘭京離開酒肆早已無處搜尋臨賀郡王蕭正德的下落,便怏怏回館驛去了。
崔季舒親眼看著蘭京離開,又回到酒肆的靜室中,見高澄還坐在原處未動,若有所思的樣子,他也自顧自地坐下來問道,“郎主還要去建康嗎?此人前後兩次到鄴城,判若兩人。前番盛心機,此次裝痴愚,郎主真以為他是有問必答嗎?”
“為何不去?”高澄淡淡反問道,“難道建康猶勝虎穴?”他一邊說一邊起身站立,盯著也慌亂跟著起身的崔季舒,“崔叔正,不但我要去,你也要跟著我一同去建康。”說完丟下崔季舒便走。
梁使離開鄴城時和來的當日幾乎如出一轍,同樣沒有興起任何的震動和波瀾,就好像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一般。自然不干皇帝元善見和大將軍高澄的事。事先已再次陛見辭行,而啟程的當日,宮中傳出魏帝元善見御體微恙有消息,倒更能引起人的關注。因此梁國臨賀郡王蕭正德、都官尚書羊侃及侍從的將軍蘭京也就只能是默默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