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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都知道了?”高澄裝著全然不知情的樣子。就算是元玉儀的事彼此心裡都明白,也要假作不知。“是臣失儀了,一時興起按捺不住,把陛下賜給太原公的那個舞姬奪走了。”
高澄說話的樣子是全不在乎的態度。一個舞姬,他並沒有放在眼裡,就算是他從太原公高洋手裡奪來的,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元玉儀沒有引起他過分的猜疑,這正是元善見所希望的,所以他忽略了高澄從別人手裡奪走他所賜的人這一不恭敬的態度。反正高澄也是一向如此。
高澄有意說成是自己一時興起而從弟弟手裡奪走了元玉儀,也等於是間接回答了元善見的問題。當然是因為喜歡,而且很喜歡,不然怎麼會按捺不住?
元善見笑道,“大將軍喜歡就好。是孤太大意,該把她直接送到大將軍府里去。”
高澄別有意味地看著元善見,微笑道,“臣將她置於東柏堂,經常朝夕只與她一人相對,時時感念陛下的恩德。”
元善見微笑感嘆道,“孤只怕以後大將軍沒有如此多的閒暇了。若是擾了大將軍與美人相對的清靜,大將軍別怨恨孤。”
元善見忽然站起身來,慢慢走到高澄面前。
高澄見皇帝起身而來,也站起身來。
元善見攜了高澄慢慢向外面走去。
“大將軍,卿是孤的重臣,也是孤的至親,是孤心裡最可依託之人。”他的手熱熱的,有些汗濕,他說這話的聲音微有輕顫,同時他沒有敢看高澄一眼,可是聽他的聲音、語氣,又不像是言不由衷。
“孤有時候甚是羨慕大將軍,身在其位,也算是一怒而天下懼,安居而天下息,還能有此膽魄,行事快意恩仇。孤雖是天子,但是大將軍做的那些事,孤若是捫心自問,未必敢行也。”說著,元善見已經攜著高澄又重新走回到了外面檐下的圍欄處。
這時已經日漸西落,鎬池的粼波被陽光鍍得一片金紅。伏欄向遠處眺望,因為日色漸暗而不能視野遙望無極。但正因為如此,苑囿中蒼茫一片,更遠處也更神秘莫測,居高臨下有種眺望天下江山盡在我足下,捨我其誰的感覺。
“陛下如此褒貶,是暗諷臣行事莽撞,不合時宜吧?”高澄卻沒被元善見的情緒感染,淡淡微笑道。
元善見把目光從遠處收回來,他轉過身對著高澄。高澄身後就是夕陽,元善見迎著夕陽,看著高澄。日將落時光芒格外耀眼,元善見蹙眉迎著強光看著高澄。他的手還牽著他的手沒放開。
“大將軍,此處並無他人。你我心裡都明白,孤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難道孤不怕遭忌還要褒貶大將軍?若真是惹怒了大將軍,孤也一樣和幾位先帝一樣落個身死殞命的結果。真要有那一日,大將軍還會因為孤是世子妃的長兄就饒過孤一命嗎?”
元善見忽然把話說得這麼明白,高澄反倒驚訝了。事情雖是如此,但並不是誰在一開始就想好了的。如果不是真的到了那一步,難道他會想著去弒君嗎?何況對於元善見,這個問題他從來想都沒想過。他的驚訝在於,元善見已經想到過了,而且在想過之後還能這麼冷靜。
“陛下想的這些事臣從來沒有想過,無從回稟。臣只是覺得江山無限,棄之不顧豈不可惜?”高澄昂然直視元善見,坦然相告。他心裡忽然想,如果有一天,真到了元善見說的那種境地,如果敗的是他,元善見會不會殺他以泄憤呢?
元善見將高澄的手拉至自己胸口,微笑道,“妹婿不必生疑,孤是真心敬服大將軍。能得大將軍為擎天柱石是大魏社稷之幸。孤也別無所求,只痛恨宇文黑獺誘先帝西去,分裂大魏社稷實為魏賊,若有一日大將軍能再度將大魏社稷重新一統,孤又何必留戀名位?”
“陛下太多慮了。”高澄打斷他,“臣只是不忍大魏社稷衰落,既在此位必當陳力,臣和陛下所思相同。”他一雙綠色的眸子清澈得如同碧波對著元善見,“臣澄是社稷之臣,陛下之臣子,如此而已。”他面上沒有一絲笑意,甚至看不出來他有什麼表情,聲音也是沒有任何溫度的冰冷。
“既然如此,還要大將軍多多辛苦。”元善見也不再和他爭辯,雖然他心裡疑慮重重,但表面上看起來卻是甚相欣慰。“大將軍懲貪、選才,事事都做得極好。此建康之使又令南境安定,若再一舉滅了宇文黑獺,大魏必定再度興盛。大將軍,既然南境已安,北境如何?”元善見很感興趣地問道。
高澄看著元善見反問道,“陛下以為呢?”
元善見沒想到高澄反問他,他剛想說什麼,又突然縮了口,然後有點猶疑地問道,“若是大將軍問,孤以為,自然是不宜與柔然動刀兵。大將軍,是想……和親?”
元善見心裡以為,不動兵戈是一定的,這是誰心裡都明白的事,國力不能在此消耗。高澄這麼問,看來是真的想廢了世子妃、他的妹妹元仲華,這便是在試探他的態度。畢竟這是件讓至尊失顏面的事。
“所以要為難陛下。”高澄顰眉道。
元善見心頭滯悶,暗想,看來他的妹妹也免不了要被廢了。堂堂大魏天子,為了社稷,不得不聽命於權臣要看著自己的妹妹被休棄,這實在是太沒面子的事,元善見說不出話來,面色也變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