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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沉默無語看著院中司射指點著新官們忙前忙後地做些無謂之功,他心裡明白昨夜羊舜華說的話想必是真的了。他身後的崔季舒和陳元康也都心裡明白。陳元康鎮定自若,不離高澄左右。就是崔季舒沉不住氣,心裡害怕,左顧右盼。
“長猷將軍。”崔季舒蹭到陳元康身邊低聲問道,“我們濮陽公怎麼不見影子?”
陳元康目不斜視地盯著眼前,“叔正兄你明知故問,他若不設計陷害已經算是仁義了。只怕他此刻避而不見,過後落井下石。”
崔季舒心裡冷氣森森,他此刻才把情勢徹底看透。不只是羊侃要殺郎主,梁國皇帝、太子置之不管,就連侯景都與賊同心。郎主根本就是孤立無援,原來還是他想得太樂觀了。看來今日真正是虎穴狼窩,情勢危急。
崔季舒瞬間渾身冷汗。他由不得就轉頭看後面,身後穿過禪房就是同泰寺後門,易於脫身……再轉過頭來看看站在他前面的高澄。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還能這麼鎮定自若。
“大將軍。”這時立於另一側、遠處的臨賀郡王蕭正德大笑道,他人還未近先送聲來,顯得輕浮而隨意。也難怪梁帝無子時也不肯立他為太子,確實不夠穩重。偏偏他自己還想處處彰顯身份不同。
高澄側頭看他一眼,沒說話。
蕭正德已大步走至他身邊,“大將軍是貴客,我是主人,行此古禮意在禮而不在射。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大將軍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我待客之心還望大將軍明鑑。”
蕭正德洋洋得意,自以為皇帝和太子不在,他就是大梁主人,身份高貴。
“臨賀郡王。”高澄的綠眸子睥睨之間並不把他放在眼裡,似笑非笑地道,“既然賓射在禮不在射,貴國也過於失禮了。”
蕭正德當然看出來高澄不把他放在眼裡,笑容僵在臉上。
“殿下稍候,等副使濮陽郡公侯司徒來了,可以與殿下較射。”陳元康厲聲回道。
蕭正德被陳元康厲聲喝止,嚇得一退。
“郡王殿下且等一等,何必如此心急。”崔季舒也想著,還是趁這個功夫先想想脫身之計。
高澄心裡想的也是,大事談妥,梁帝蕭衍明知就裡卻任他在同泰寺中自生自滅,可見其心狠。不如設法離了同泰寺,然後請行,帶著“質子”回鄴城去。
蕭正德明知道侯景是幹什麼去了,當然不會來,但是他又不能放高澄走,忽然下意識地向四面聯廊環顧。既不堅持要行射禮,也沒說暫時等候。
陳元康捕捉到了蕭正德這個下意識泄露心事的眼神,他也四面環顧,居然發現四面聯廊的窗外已經隱約露出幢幢人影,甚至是弓矢、劍影。怪不得要在這裡行射禮。原來其本意與蕭正德說的正相反,本意在“射”不在“禮”。
行射的目標就是大將軍高澄。
“大將軍不肯行賓射禮,是嫌棄我叔王配不上你的身份嗎?”一個清脆而略有高亢的聲音傳過來。
居然是溧陽公主蕭瓊琚來了。她從廊院前門走進來,依然是男裝,跟她在一起的還有她的弟弟、太孫蕭大器。他們身後跟著久不見面的蘭京。蘭京穿著鎧甲,太孫蕭大器和阿姊一樣的書生裝扮。
蕭瓊琚氣質昂揚地慢走過來,走到高澄面前,揖禮道,“太孫與大將軍較射,總不辱沒了大將軍吧?”
高澄相揖還禮,看蕭瓊琚眸子灼灼盯著他,是在暗示他要行這個賓射禮的意思,便笑道,“澄,唯公主之命是從。”
他的綠眸子裡有一抹笑意,那笑意別人是看不出來的,是專意為她而來。
兩個人的眸子對視之間都捕捉到了對方的心意。
蕭正德深感怏怏,既然太孫來了,他自然該退讓。
太孫蕭大器彬彬而有禮,不像童子,像是個成年男子,也難為他小小年紀身擔重任。
司射者請射,主賓相揖,各自行射。看起來賓射禮平淡而順利地往下面進行。這一切只有一個人居高臨下看得最清楚。
羊舜華在禪房的屋頂上。廊院裡其實四處都是她的父親羊侃安排的弓箭手,武士。她知道自己攔不住父親,兄長羊鵾只略微表示了反對就被父親狠狠用鞭子抽得半死而幽禁了起來。結果原本希望勸說不下時暗中保護高澄的羊鵾就使不上力了。
羊舜華也知道,如果到時候真的萬箭齊發,就算她在高澄身邊,她父親也不會顧忌父女之情,會把她一同射殺。她是抱著必死之心來的,如果她攔不住父親,她只能用她的血肉之軀護著他。如果他要是真的死於此地,她又怎麼能獨活?
還是公主最了解他的心思。知道他必定會來,決不會偷偷潛回鄴城。
蕭瓊琚始終不離高澄身側。他去哪裡她就跟到哪裡。既便是他行射禮時,她也在他身側不離左右。
羊舜華居高臨下看到這一切,覺得公主和高澄真是一雙璧人,心裡又酸澀又欣慰。她可以完全確定的是,父親殺高澄之心不會讓他顧惜她這個庶出的女兒,但是一定不敢傷到太孫和公主。公主也正是因為明白此事,所以才帶著太孫趕來,她自己也和高澄形影不離。
羊舜華知道,那些暗中埋伏的弓箭手必然不敢妄動。她的父親一定是不敢下手,氣急敗壞,覺得功虧一簣。她走漏了消息的事想必也不能隱瞞長久。就算父親知道了,盛怒之下親手殺了她,只要能暫時保住高澄的性命,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