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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葉看主母扶著高澄進了內寢之中,她不自覺向院子外面張望。心裡暗自想著,也不知道太醫究竟什麼時候會來?
內寢之中當然沒有李昌儀說的那麼凌亂不能見人。這個高澄心裡當然明白。他倒沒想到李昌儀住的屋子奢侈華美到了極致,可見高慎對她的寵愛。古物陳列、絲帛裝飾,真讓人有目眩神迷之感。
外面陳設著大床,上面並沒有斗帳,只有三面圍屏,上面畫著神獸奔騰、仙人游宴,引人遐想。此外,什麼古琴名畫、香鼎玉磬,應有盡有,倒也雅致。別有數不盡的奇珍異寶,比如隨處可見的玻璃盞、寶光閃爍的珠羅帳幕,都不像是中原常見之物。
想必那帳幕後面就是李昌儀真正的寢居。隱約有異香從中縹緲而出,格外吸引人。高澄覺得這香味異常濃烈,又覺得很熟悉,好像也在哪裡嗅到過,但一時又記不起來了。
大床上有一矮几,上面居然有一隻亮晶晶的玻璃瓶子,瓶子裡有半瓶殷紅如血之物。高澄一眼就看出來是西域蒲桃酒。心裡倒有點訝然,李昌儀原來竟還有此嗜好。而且,這瓶子和酒雖不是十分媳之物,但也算是難得了。想到高慎不在府里,李昌儀獨居,竟一個人自斟自酌,更讓他覺得心癢難耐。
再看看旁邊放著的一隻菱紋玻璃小碗中,壁上還有血紅的酒漬,就更引逗他心裡的遐想。美人殘羹剩酒,沿口處燕支唇印猶存,高澄心裡突然興致高漲起來了。
李昌儀扶著高澄在大床上坐下來。其實高澄的傷處不在腿上,行走完全不礙,也根本不用扶掖。只是兩個人的心思都不在此處,何況又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就全沒在意。
高澄這時便伸出右手,極熟稔地打開玻璃瓶子上的木塞,向那個菱紋玻璃小碗中傾倒蒲桃酒。
李昌儀則殷勤倍至地跪在高澄膝前,竟親手為他脫去他足上的一雙重台履。
高澄看李昌儀如此柔順,全不似平日。他便也不客氣,放下玻璃碗,伸手把仍跪在他膝前的李昌儀一把撈起來,拖到大床上來。“子惠怎麼捨得讓娘子做脫履之事?”屋子裡沒別人,他語氣就輕薄起來。
李昌儀已經被他右臂圈在懷裡,又不敢過分掙扎,心裡各種心情摻雜,又愛又恨,又懼又怕,又憂又慮。只能敷衍回道,“大將軍受了傷,身邊無人,妾當服侍。”
高澄看著她,好奇地問道,“娘子可知道傷我的是何人?怎麼這麼巧,偏偏就在娘子家門外?”
“妾不知。”李昌儀這次倒是飛快地答了一句,低下頭不敢看他,“夫君不在家,妾自然深居不出,外面的事一概不知,更不知今夜會有人傷及大將軍。妾若是知道,必令家奴援之以手,不令大將軍受傷。”
也不知道她這話是真是假,高澄抱得更緊,笑道,“既然如此,子惠在娘子家門外受傷便是娘子之過了?娘子要如何補償子惠?娘子如此心疼子惠,何不幫子惠寬衣,看看傷勢?流了如此多的血,子惠臂上已是疼痛難忍,全身無力,太醫若是再不來,子惠怕就要痛死了。”
李昌儀被他緊緊抱著,幾乎都已經與他身子貼在一起,還聽他說什麼“全身無力”、“疼痛難忍”,心裡真是又氣又恨。便柔聲勸道,“大將軍且忍一忍,太醫令很快就來了。”
李昌儀一邊說一邊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高澄的手臂。突見他那件淺色袍子上全都是血跡,衣袖破裂處也看得見裡面皮破血凝,這時看起來黑紫一片,煞是嚇人。李昌儀剛才沒仔細看,以為就是皮肉傷而已,仔細一看便覺觸目驚心,驚呼出聲,又趕緊掩住了口。
她不自禁伸手來想拉開高澄臂上的衣裳。那傷處早就血肉模糊地粘連在一起,她不知情,一拉扯之下弄痛了高澄。高澄儘管是在忍著,終究沒忍住,悶悶地“嗯”了一聲。李昌儀手一顫,不敢再動。
“大將軍傷勢如此之重,還有心思和妾玩笑?”李昌儀抬頭看他。這時她其實已經身子都側倚在高澄懷裡了。而且她也不再想掙脫,突然覺得這懷抱里很舒服。
“娘子心疼子惠,子惠便不覺得疼了。”高澄慢慢低下頭,看著她。“娘子說得有理,這敢傷我之人,必有來歷,要仔細查清楚。”他的雙唇都快貼上她面頰了。
李昌儀心裡一顫,她可不記得她剛才說過這樣的話。這時她心裡害怕,順勢便直起身子,反主動用雙臂摟緊了高澄的腰身,貼在他胸口處。“大將軍懲貪瀆,多人記恨大將軍。又與西寇連年作戰,那西賊宇文黑獺必也痛恨大將軍。數月前,大將軍又違逆柔然世子之意,不肯求娶他妹妹做世子嫡妃,怕也得罪了柔然世子……”
李昌儀說時已經輕聲而泣,好像她心裡無限擔憂。她一條一條列舉,引著高澄往這些處去想。
高澄聽她一邊垂泣一邊說,聲音又輕又顫,簡直覺得心都要酥了。他低頭貼著她的髮髻又問道,“娘子知道的如此之多,還真是關心子惠。那麼照娘子看,這是有人有意要行刺於我,並不是意外?娘子想這人究竟是哪個臣子專意報復,還是宇文黑舔是柔然世子遣來的?”
這話要再往細了問,李昌儀就不敢再隨口亂說了。她知道高澄心思精明,她要是一句話說不對,就有可能引火燒身。本來是想引開高澄的心思,若再反露了破綻,就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