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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泰不管別人,一邊慢慢踱步,一邊又道,“思政將軍盡心付社稷,主上下詔加封為東道行台、驃騎將軍之職,以慰褒獎。盡臣節者,主上必不負其心,思政應得也。”
說是主上詔命,誰都聽得出來,這是宇文泰假天子之詔而已。其實這也沒什麼,作為一個掌國的權臣,若無這一點權柄,必然處處行事掣肘。這也就是權臣有人主之權而無人主之實的意思。
別人倒還沒什麼,但唯有太子元欽,幾乎目中噴火地盯著宇文泰的背影。事情是這樣的不假,哪怕宇文泰再多過一道請旨的程序,也就算是不肯弄權了。偏偏宇文泰沒有這個意思,更是把他這個太子拋在一邊不理不睬,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好像沒有這個人似的。
于謹、趙貴只管嘆服。
獨孤信、李虎兩顆心暫時落地。
元欣低頭不語,反正都與他無關。
只有元欽,如坐針氈。
宇文泰正想再說什麼,忽然見殿門打開,一個宦官捧著漆盤匆匆而入。漆盤裡像是一份帛書。
宇文泰正好踱步到了殿門口。而那宦官一進來就看到大丞相,也有點意外。終究還算是機靈,徑直便走到宇文泰面前,躬身將盤捧上,宇文泰伸手從盤中拈起了帛書。
不知是什麼事,但殿內的幾個柱國大將軍以及上座的太子元欽都看到了,一齊看著宇文泰讀帛書的背影。
“高子惠也逢今日之叛!”宇文泰突然脫口大笑道。他手裡緊緊握著那一卷帛書轉過身來。
他這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在了他手中的帛書上,別的事全都暫時拋開。連太子元欽也起了好奇心。
“思政將軍真是與我心意相通。才想到思政將軍,便有書信至。”宇文泰握著帛書走回上首筵床上,在太子元欽身邊坐下來。
“北豫州刺史高仲密,送此書信給思政將軍,言及高大將軍私心甚重,因為心腹崔暹之故,對他大加排擠,令其在朝堂上無立足之地。又在河橋時,大都督高敖曹敗回河陰城,不令開城門,致高敖曹慘死。且高大將軍見其婦色心頓起,趁他外任之機,**其夫人李氏。高仲密忍無可忍,願據虎牢以降,故送信給思政,請託思政上達其意。”
宇文泰把書信里的內容大致說了說,笑道,“這豈不是天命佑我大魏?”
看宇文泰毫無疑色,甚至明顯興奮的樣子,一直沉默的李虎忽然起身長跪問道,“丞相就不相疑?若是高澄的反間計又如何?”
其實幾個人心頭都有這個疑問,都看著宇文泰等其回答。
“反間計又如何?”宇文泰不以為意地笑道,並沒有被李虎問住。“正愁無進軍之機,這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又豈能辜負?虎牢要地,得之為得天下之依恃。況在其腹地,若真是東賊有意相誘,也正是我趁勢而入之機。相機行事,臨事應變,又何懼高子惠反間計?況是不是反間計也未有定論,也許爾等太看得起高子惠。”
這話說得倒也十分有理。人人知道大丞相行事一向果決專斷,最善於臨危之中做決斷。而之前每次也正因為他的決斷,以至於在兩魏之戰中西魏屢屢獲勝。正因為如此,才至於宇文泰的話人人信服。
只是若說太看得起高澄,這話多少有點妄自尊大。在座的誰都知道,高澄絕不是無為之人。原本上次在河橋就已經是高澄獲勝,誰又能真的以為高澄就是個無謀少略的無能之人呢?這一點肯定宇文泰心裡也是清楚的。
獨孤信也有些猶豫道,“此大事也,高澄不是無謀之人,豈能不防備?高仲密的話又豈能全信?丞相,慎重些也好,可以靜觀變,再看高仲密還有何話說。”
宇文泰笑道,“如願的膽越來越小。高仲密的話是真是假都不要緊,我也並不全信高仲密,只是趁他相邀之機東進而已,如願還不明白嗎?”
元欽在座上一語不發,滿是驚訝地看著宇文泰與幾個人辯駁。宇文泰的心機深沉,他也是今日才看清楚。若是拋開他心裡對宇文泰的種種不滿,其實他也覺得,他這位岳父,確實當得上雄才大略。這讓他心裡覺得非常矛盾。
趙貴眼看著獨孤信和李虎有異議,這時大笑道,“如願是心裡想多了,正因如此事反不諧。之前丞相決斷數次救國,令出自一人方不致軍心混亂,心生雜念。如願雖過于謹慎,心思滯了些,倒也是好意。元貴卻只一心信大丞相所言,別無它念。思之與東寇早日決戰,終有今日。等我大軍到了虎牢,就由不得高仲密了,管他是不是詐降。”
于謹一直未說話,這時方向趙貴笑道,“如願和文彬謹慎多思正是因為有元貴這般心無旁騖、思無雜念者,由此才更顯出謹慎多思者貴重。若都如元貴一般,誰為社稷細緻入微地盡力,儘是嘔盡心血之事也。元貴倒拿來玩笑。”
這時氣氛才算是緩和了些。
“丞相不是與那高澄有三年之約嗎?”一直都只聽不說話的元欽忽然問道。
連一直垂首如入夢中的廣陵王元欣也抬起頭來看著他。
宇文泰側過頭來,見元欽不解地看著自己,笑道,“此等事,乳子也當真?宋襄公倒是以禮相待,最後不也慘敗身死?一國之君,如此幼稚,那高澄難道還真等三年之後先送書信來再派軍士西征嗎?”